夜色漸濃。
李勇軍果然摸到了李勇兵這裡,臉上堆著笑,遞上一根煙,親熱地喊了一聲:“哥!”
李勇兵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歎了口氣,想著畢竟是親兄弟,便讓他跟著自己打打下手。
收網的時候,李勇兵終究還是沒狠下心,挑了二十個地籠塞給了李勇軍。
他還苦口婆心地叮囑:
“勇軍啊,晚上辛苦點,下網勤快些。你年輕,腿腳利索,不行就往隔壁村子跑遠點下網,那邊競爭少。這樣下來,一晚上弄個大幾十斤,甚至上百斤烏賊,那也是不少錢了……”
李勇兵對這個弟弟,是真的沒話說。
在他樸素的觀念裡,兄弟就是手足,血濃於水。
他寧願自己少賺一點,隻要自己有能力,就一定會拉扯弟弟一把。
然而,李勇軍卻不大樂意,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和不耐。
“哥,去隔壁村得多遠啊?黑燈瞎火的,路上也不安全。”
他搓著手,陪著笑臉:“我看咱村這幾個岩石區就挺好,離家也近,方便照應。要不,就讓兄弟我在這邊下地籠?”
李勇軍這話一出,李勇兵明顯愣了一下。
那幾個岩石區,可是他們家主要的捕撈點。
他心底其實也有些不舒服,那是一種被冒犯、被侵占的微妙感覺。
但轉念一想,都是自家兄弟,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最終,他還是勉強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第二天,李克垚在清點烏賊和地籠時,敏銳地察覺到了數量上的不對勁。
少了二十個籠子,捕獲的烏賊數量也明顯少了一截。
他眉頭微蹙,不動聲色地詢問父親。
當從李勇兵口中得知,父親不僅默許了李勇軍在自家地盤下籠,前前後後還送了他三四十個地籠後,李克垚當場就愣住了。
心頭一股無名火蹭地就冒了上來,卻又夾雜著深深的無力感。
他這位父親啊,真是傻得讓人心疼!
村裡那些用烏賊換了地籠的村民,都還曉得自覺地把地籠下到外村,或者離李克垚家遠一些的地方。
畢竟,這捕烏賊的門道是李克垚發現的,地籠也是從他家換的,做人不能太不地道。
可偏偏他這個二叔李勇軍,卻能如此理直氣壯,堂而皇之地侵占李勇兵的地籠和地盤,簡直是恬不知恥到了極點!
“爸!”李克垚的聲音有些發沉,“你會後悔的!您都這麼大年紀了,有些人的嘴臉,怎麼就還看不清楚呢?”
李勇兵被兒子說得有些臉上掛不住,乾咳了幾聲,強自辯解:
“咳咳咳,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手足兄弟,你二叔……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
不管李克垚怎麼說,李勇兵依舊固執地認為自己做得對。
那是他親弟弟,他弟弟怎麼可能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這不,現在對他多好啊,見麵“哥哥”長“哥哥”短的,還主動給他遞煙,比以前可強太多了!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自己有個出息的兒子,給他長臉了!
李克垚見父親冥頑不靈,油鹽不進,也懶得再多費口舌。
有些道理,不撞個頭破血流,是說不明白的。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躁,轉身去順城送烏賊。
他計劃著,今天把手裡的事情處理妥當,明天就帶著小寶和趙穎進一趟城。
給他們娘兒倆添置幾件像樣的衣服,買點好吃的。
辛辛苦苦賺錢,不就是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讓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嗎?
李克垚先去了自己在順城租下的小院。
這裡如今已經儼然一個小作坊的模樣,十幾個手腳麻利的婦女正在忙碌地製作地籠。
幸虧這院子夠大,不然還真堆不下這麼多材料和成品。
這小作坊如今一天的產量相當可觀,利潤甚至比他販賣烏賊還要高。
不過,村裡用烏賊換地籠的生意,已經漸漸趨於飽和。
李克垚琢磨著,得把這些地籠鋪向更廣闊的市場。
他打算拿著樣品,去那些賣漁網的店鋪走一趟,洽談代銷或者批發的合作。
如今小烏賊能賣錢的消息,在順城周邊的農村已經傳開了,價錢還相當不錯。
這段時間,不管是外村還是李家村,一到晚上,河邊、塘邊、海邊,到處都是影影綽綽用地籠捕撈小烏賊的人。
這種高效的誘捕地籠,肯定會有很多人去漁網店鋪打聽購買。
那些店鋪老板隻要不傻,就絕對會抓住這個商機。
這是雙贏的局麵,李克垚對此很有把握。
心中打定了主意,李克垚剛準備帶著幾個樣品地籠出門,院門突然被人擂得“砰砰”作響,聲音急促得像是催命一般!
他心頭一跳,快步上前拉開院門。
門外站著的,竟是滿臉焦急的劉二!
劉二一看見李克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都亮了,一把就拽住他的胳膊,急吼吼地往外拖:
“克垚!總算是找到你了!可把我給急死了!”
“快!快跟我走!你爹……你爹他被車給撞了!這會兒人已經送到鎮醫院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劉二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紮進李克垚的心臟!
轟的一聲!
他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天旋地轉,耳邊嗡嗡作響!
怎麼會這樣?!
前世的父親,不就是在小寶出事後,精神恍惚,才跑到村外的馬路上被車撞了嗎?!
當時肇事車輛逃逸,家裡窮得叮當響,根本拿不出錢給父親治病,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被病痛折磨,不治身亡!
那一幕幕絕望的場景,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著他的靈魂!
他原以為,這輩子趙穎和小寶都還好好的,父親的精神沒有受到那麼大的打擊,前世的悲劇應該不會再重演了。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今生,父親李勇兵還是被車撞了?
依舊是被路過的村民發現,依舊是被送到了鎮醫院!
所有的一切,都和前世的軌跡,幾乎一模一樣!
不!
還是有不同的!
李克垚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唯一的不同,或許就是此刻的他,手裡攥著一筆足以改變命運的錢!
“走!”
李克垚的聲音嘶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鎮定。
“劉二哥,你來趕你家的驢車,我們快一點回去!”
驢車就停在門外。
這個年代,班車稀少得可憐,而且往往要等到塞滿一車人,司機才慢悠悠地發車。
遠不如劉二家的毛驢車跑得快!
劉二趕毛驢的技術比李克垚可強多了,鞭子一甩,毛驢撒開四蹄,一路風馳電掣,直奔鎮上的醫院。
李克垚趕到醫院時,天色已經擦黑。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進醫院大門,一眼就看到母親金秀蘭正癱坐在冰冷的大廳長椅上,不住地抹著眼淚,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幾乎要斷過氣去。
在她身邊,趙穎緊緊抱著小寶,臉色蒼白,正壓低了聲音,焦急地勸說著什麼。
“媽,您彆急,克垚他……他一會兒就回來了。咱們暫時彆讓萍萍知道,她馬上就要中考了,可不能讓她分心……”
趙穎的勸慰,此刻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金秀蘭早已被突如其來的橫禍嚇破了膽。
醫生說了,要是不立刻開刀動手術,李勇兵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可是,開刀動手術的費用……
她剛才已經偷偷問過了。
鎮醫院的醫生告訴她,手術費加上後續治療,最少也得準備一萬塊!
而且,他們鎮醫院的技術和設備都有限,這種大手術,最好還是去縣醫院。
要是想更保險一點,就得去省城的大醫院。
那樣的話,費用肯定還要高出不少!
一萬塊啊!
這還隻是去縣醫院的最低估算!
這個數字,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壓得金秀蘭喘不過氣來,六神無主。
他們家雖然剛剛還清了外債,可家裡依舊是一貧如洗。
就算把農村最值錢的房子賣掉,頂天了也就幾千塊錢。
一萬塊的手術費,他們家就算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出來啊!
更何況,家裡還有兩個孩子要上學。
一個讀高三,一個讀初三,都是最關鍵的時候。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這樣天塌下來的大事!
這是老天爺不給他們家活路,想要活活逼死他們一家老小啊!
難道她金秀蘭這輩子,就隻有受苦受罪的命嗎?
正當金秀蘭悲痛欲絕之際,一個熟悉而堅定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