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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羊眼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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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瓷碗滾燙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搪瓷傳遞到陳青的手掌,灼痛感尖銳而真實。可這疼痛,遠不及那湯碗深處懸浮之物帶來的萬分之一。那顆布滿血絲、渾濁焦黃的眼珠,像一顆凝固的地獄之核,在油膩渾濁的湯水裡微微晃動,無聲地、死死地“盯”著她。腥膻的肉湯氣味濃烈到令人窒息,混合著眼球散發出的、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敗甜腥,直衝她的天靈蓋。

村長多吉才讓那張黝黑、溝壑縱橫的臉龐近在咫尺,渾濁的眼珠深陷在眼窩裡,平靜得像兩口結了冰的死水潭。他嘴角似乎還殘留著剛才那抹虛假的笑意,但眼神深處,卻隻有一種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專注,牢牢鎖在陳青慘白如紙的臉上。

“喝了它,陳老師…”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像念誦某種古老的咒語,每一個音節都敲打在陳青瀕臨崩潰的神經末梢。“喝了它,你就能…看見蘇老師了。”

看見蘇老師?

陳青的胃袋猛地痙攣,一股酸液直衝喉嚨。她想尖叫,想把這碗裝著人世間最可怖之物的湯狠狠砸在村長臉上,想轉身逃離這個被詛咒的地方。但她的身體卻像被無數冰冷的鐵鏈鎖住,釘在了原地。村長的眼神,那渾濁瞳孔深處隱藏的東西,比碗裡的眼珠更讓她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那不是威脅,而是一種洞悉,一種篤定,仿佛她此刻所有的驚駭、所有的掙紮,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甚至是他精心導演的戲碼的一部分。

她逃不掉。

這個念頭像冰冷的毒液,瞬間麻痹了她的四肢。昨夜操場上抬棺的童謠還在耳邊陰魂不散地回響——“月牙彎彎照墳頭,老師抬棺莫回頭……” 蘇梅在教案本裡絕望的求救——“他們……不是孩子……”

眼前這碗湯,是鑰匙?還是毒藥?是通往蘇梅失蹤真相的門,還是通往她自己毀滅的深淵?

村長多吉才讓向前又逼近了半步,他身上的氣息——濃重的羊膻味、陳年煙草味、還有一種如同陳年泥土般的腐朽氣息——混合著碗裡蒸騰的熱氣,將陳青徹底籠罩。他沒有催促,隻是用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壓迫力,無聲地宣告著:你沒有選擇。

時間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天色依舊灰蒙死寂,山風嗚咽著穿過空曠的操場,像無數亡魂的歎息。冰冷的汗水順著陳青的額角滑落,滴在她劇烈顫抖的手背上,與潑濺出來的滾燙湯汁混合。

“我……” 她的喉嚨乾澀得像被砂紙磨過,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風聲蓋過。

村長微微歪了歪頭,臉上皺紋的陰影隨之移動,顯得更加深邃莫測。

陳青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一種近乎絕望的麻木。她不再去看碗裡的東西,屏住呼吸,仿佛要跳進萬丈深淵般,猛地將碗沿湊到嘴邊。

滾燙!腥膻!濃稠得如同凝固油脂的湯汁粗暴地灌入她的口腔,滑過喉嚨。那味道……無法形容。羊油的膩,內臟的腥,骨髓的厚重,還有一股強烈的、無法忽視的、屬於生物眼球的獨特膠質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微甜?更可怕的是,那顆圓形的、帶著韌性的東西,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她的嘴唇,然後隨著湯水一起,滑進了她的食道!

“呃——嘔——!” 強烈的生理性厭惡瞬間衝垮了意誌的堤壩。陳青猛地彎下腰,劇烈地乾嘔起來,胃部瘋狂地抽搐痙攣,試圖將剛剛吞下的汙穢之物驅逐出去。淚水無法控製地湧出眼眶,混合著嘴角流下的、油膩的湯汁。

一隻粗糙、布滿老繭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她的背上。力道很大,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

“好!好!喝了就好!” 村長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滿意,甚至隱隱透著一絲興奮。“吐啥?好東西!大補!” 他拍打的動作與其說是安撫,不如說是一種強製性的壓製,阻止她繼續嘔吐。

陳青痛苦地喘息著,口腔裡、喉嚨裡,甚至鼻腔裡,都充斥著那股令人作嘔的腥膻和眼球滑過的詭異觸感,揮之不去。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玷汙了,一種冰冷的、粘稠的異物感盤踞在胃裡,並且開始向四肢百骸擴散。

村長收回了手,臉上重新堆起那種公式化的、帶著高原紅和風霜刻痕的“熱情”笑容,仿佛剛才遞出那碗恐怖之物的人不是他。“陳老師是實在人!好!快上課去吧,娃娃們都等著呢!” 他不再看陳青失魂落魄的樣子,轉身,裹著那身油膩的藏袍,步履沉穩地消失在灰蒙蒙的晨霧裡,留下陳青一個人扶著冰冷的門框,如同剛從地獄邊緣爬回來,渾身冰冷,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

五年級的教室在走廊儘頭。推開那扇同樣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塵土、陳舊木頭、劣質粉筆灰和……無數道目光的氣味撲麵而來。

教室裡很安靜。異常的安靜。

幾十個穿著破舊棉襖的孩子,像一排排沉默的陶俑,整整齊齊地坐在斑駁掉漆的舊課桌後。高原強烈的紫外線在他們的小臉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皸裂、粗糙、帶著兩團頑固的高原紅。他們的眼睛,無一例外地望向前方,聚焦在剛剛踏入門口的陳青身上。

陳青的心臟還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胃裡那顆眼珠帶來的異物感和濃烈的腥膻味依舊頑固地盤踞不去。她努力挺直脊背,試圖找回一個老師應有的鎮定,但腳步卻虛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

她走向講台。講台是舊木頭的,坑窪不平,上麵放著一小盒粉筆和一疊同樣破舊的作業本。就在她站定的瞬間,一種極其強烈的、被無數倍放大的被注視感,如同實質的針尖,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裸露的皮膚上。

她猛地抬起頭,視線掃過下方。

那些孩子們的眼睛。

灰撲撲的教室,光線昏暗。但那些眼睛,卻在昏暗中顯得異常……亮。不是孩童應有的清澈明亮,而是一種帶著渾濁底色的、專注得近乎貪婪的光芒。他們的眼神直勾勾地,沒有任何好奇,沒有新老師到來的興奮或膽怯,隻有一種冰冷的、穿透性的審視。每一雙眼睛都像一個小小的漩渦,試圖將她吸入、看穿。

陳青的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了那些令人心悸的注視,落在了講台上那疊作業本最上麵的一本。封麵是用舊報紙糊的,上麵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名字:紮西。

是昨天那個在操場角落用石頭砸鳥窩的男孩。他的眼神,陳青記得,也是那種渾濁的、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冷漠和……殘忍?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驅散腦中的混亂和胃裡的翻騰,拿起那本作業本。指尖觸碰到粗糙的舊報紙封麵,冰涼。“我…我是新來的陳老師。” 她的聲音乾澀發緊,在死寂的教室裡顯得格外突兀,“今天,我們…我們上第一課……”

她翻開紮西的作業本,準備先看看學生們的書寫情況。紙張粗糙發黃,翻動時發出“沙沙”的輕響。

作業本的第一頁,是抄寫生字。字跡歪歪扭扭,筆畫粗重,像用儘了力氣刻上去的。陳青的目光掃過那些字跡,忽然,她的呼吸停滯了。

在那些歪斜的生字空隙裡,在紙張的頁邊,用鉛筆潦草地、一遍又一遍地寫著幾個字。那些字跡極其用力,穿透了紙背,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瘋狂:

“蘇梅 蘇梅 蘇梅 蘇梅……”

密密麻麻,鋪滿了頁麵的空白處!如同無數細小的、無聲的呐喊!

陳青的手指猛地一抖,作業本差點脫手。她強忍著心悸,飛快地翻到下一頁。

第二頁,是簡單的造句練習。空白處,依舊是那兩個字,像頑固的詛咒,更深地刻進紙裡:“蘇梅 蘇梅……”

第三頁…第四頁…每一頁的空白處,都被這重複的兩個字填滿!越到後麵,筆跡越混亂,越用力,甚至出現了用指甲摳劃出的痕跡!整本作業本,除了前麵幾頁零星的生字抄寫,後麵幾乎變成了一本對“蘇梅”這個名字的病態複寫本!

一股寒意從陳青的腳底板直竄上來,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她猛地抬頭,目光精準地射向坐在後排角落的紮西。

那個瘦小的男孩,正抬著頭,迎著她的目光。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不安,沒有羞愧,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他的眼睛,那雙渾濁的、帶著高原孩子特有痕跡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而詭異的弧度。

那絕不是孩子的笑容!

陳青的心沉到了穀底。她感到一陣眩暈,講台似乎都在眼前晃動。她迅速移開目光,不敢再看紮西,更不敢去看其他座位上那些同樣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睛。她胡亂地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課題,粉筆劃過粗糙的黑板,發出刺耳的“吱嘎”聲。

“今天…我們學習…第一課,《春》…” 她的聲音乾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那碗湯,不去想胃裡的異物感,不去想作業本上瘋狂重複的名字,不去想窗外操場上那一圈圈雜亂的腳印,更不去想蘇梅教案本裡那無數隻布滿血絲的黃眼睛。

然而,就在她寫下第一個“春”字的時候,異變陡生!

她的視野邊緣,猛地掠過一絲極其刺眼的色彩——焦黃色!

陳青的手腕一僵,粉筆在黑板上劃出一道長長的、扭曲的白痕。她猛地側頭,瞳孔驟然收縮!

教室左側那扇蒙著厚厚灰塵、玻璃汙濁不堪的窗戶外麵,緊貼著玻璃!

一隻眼睛!

巨大!布滿著蛛網般密密麻麻、鮮紅欲滴的血絲!渾濁焦黃的瞳孔,像一枚凝固的毒液琥珀,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著教室裡,準確地說,是“盯”著講台上的陳青!

是畫!是那張田字格作業紙上的眼睛!是蘇梅教案本裡那無數隻瘋狂的眼睛!一模一樣!

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貼在窗玻璃上?!

巨大的恐懼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陳青。她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恐的抽氣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踉蹌了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黑板上。

“陳老師?” 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是坐在第一排的一個小女孩,紮著兩條枯黃的小辮子,臉蛋皸裂發紅。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天真的疑惑,“您看見啥了?外麵有啥?”

陳青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衝撞,幾乎要炸開。她猛地轉過頭,視線從窗外那隻可怖的眼睛移開,驚恐地看向那個發問的小女孩。

小女孩仰著小臉,眼睛睜得很大,依舊是那種渾濁的底色,但此刻裡麵似乎真的盛滿了孩童般的好奇。然而,陳青卻在她那雙瞳孔深處,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的、一閃而過的……焦黃色!

就像一滴渾濁的顏料,瞬間在她灰暗的眼眸裡暈染開,又迅速隱沒!

陳青的呼吸徹底停滯了。她僵硬地轉動著如同生了鏽的脖子,目光掃過教室裡其他學生。

前排的男孩,眼神呆滯地看著黑板,但在他低頭的一瞬間,陳青似乎瞥見他眼白的邊緣,有幾條細微的、如同紅色蚯蚓般的血絲悄然浮現。

中間那個一直很安靜的女孩,此刻正用手揉著眼睛,指縫間,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渾濁的黃色一閃而過。

後排靠窗的男生,身體微微前傾,似乎在認真聽講,但他的嘴角,卻掛著一絲和剛才紮西臉上如出一轍的、冰冷而詭異的弧度!

不是幻覺!不是她精神崩潰的臆想!

是那碗湯!是那顆被強行灌下去的黃眼珠!

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腥膻味的寒意,猛地從陳青的胃部炸開!如同一條陰冷的毒蛇,沿著她的食道、氣管,瘋狂地向上竄!瞬間衝過喉嚨,直抵她的眼球後方!

“呃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而驚駭的從她喉嚨深處溢出。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眼眶深處傳來劇烈的、如同被灼燒、被撕裂般的脹痛!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她的眼球後麵瘋狂地蠕動、膨脹,要破壁而出!

視野開始劇烈地搖晃、扭曲!眼前的一切——教室、黑板、課桌、學生——都開始像水中的倒影一樣波動、變形!所有的色彩都在褪去,灰暗的底色迅速蔓延,唯有那些孩子們的眼睛,在扭曲的視野中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亮!那一雙雙眼睛裡的渾濁感正在飛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越來越強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焦黃色!

渾濁的黃!布滿血絲的黃!蘇梅畫裡的黃!村長湯碗裡的黃!

它們正在這些孩子的眼眶裡燃燒!如同無數盞來自地獄的、幽幽的燈火!

“老師,您的眼睛怎麼了?” 又是那個紮小辮的女孩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甜膩的關切,卻像毒針一樣刺入陳青的耳膜。

陳青死死地捂著眼睛,指縫間,她感到一種溫熱的、粘稠的液體正在滲出!是血?還是……彆的什麼?眼球後方的劇痛和那種異物膨脹感越來越強烈!她感覺自己快要瞎了!不,是比瞎掉更可怕!她感覺自己的眼睛,正在被某種東西從內部……改造!

“不…不…” 她發出破碎的、絕望的囈語,身體靠著冰冷的黑板,無力地向下滑去。

視線在劇痛和粘稠的遮擋下變得血紅而模糊。在徹底陷入黑暗和瘋狂之前,陳青透過自己沾滿粘液的手指縫隙,看到那個紮西,緩緩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燃燒著渾濁焦黃的眼睛,死死地、帶著一種非人的饑餓感,“盯”著她捂住眼睛的手,然後,極其緩慢地、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無聲的、布滿細密尖牙的笑容。

“老師……” 他的聲音不再稚嫩,而是一種混合著童音和某種古老嘶鳴的詭異腔調,“…您的眼睛,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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