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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伏旱魃(續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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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蝗神過境了!!!”

李三槐那聲淒厲到扭曲的嘶吼,如同淬了冰的鋼針,狠狠紮進每個人的耳膜。絕望瞬間凍結了空氣。剛剛從雷霆餘威中喘過氣的漢子們,臉上血色褪儘,隻剩一片死灰。他們癱軟在地,仰著頭,瞳孔裡倒映著那迅速吞噬星月的、蠕動翻湧的灰黃色巨幕。那不是雲,是活著的、饑餓的死亡!

“沙沙沙——簌簌簌——”

億萬蝗蟲振翅的噪音,由遠及近,從模糊的背景雜音,迅速膨脹為充斥天地的、令人頭皮炸裂的狂潮!如同億萬把生鏽的鈍鋸,在瘋狂地鋸扯著天空和耳膜。空氣瞬間變得粘稠、渾濁,彌漫著濃烈刺鼻的土腥氣和蟲豸特有的、令人作嘔的酸腐騷臭。

月光徹底消失,大地被罩上一層詭異的、令人窒息的昏黃。零星而密集的“雨點”開始落下——不是水滴,是灰黃色的、指甲蓋大小的蝗蟲!它們如同冰雹般砸在人的頭上、臉上、裸露的手臂上,帶來麻癢的刺痛和冰冷的恐懼。翅膀扇動的氣流帶著腥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形成一道道渾濁的微型旋風。

“完了…全完了…” 一個漢子失神地喃喃,眼神空洞地望著那越來越近的死亡之牆。剛剛掘出的水井,那象征希望的渾濁水流,此刻在鋪天蓋地的蟲影下,渺小得如同塵埃。生的喜悅,在滅頂之災麵前,被碾得粉碎。

趙清真獨立於井邊,身影在昏黃的天幕下顯得異常挺拔。狂風卷起他青灰色的道袍下擺,獵獵作響。他仰望著那吞噬一切的蟲雲,臉上沒有恐懼,隻有一種沉凝到極致的冰寒。背上的歸塵劍,嗡鳴聲已由低沉的警告,轉為一種尖銳的、充滿戰意的清越長鳴。

蟲雲前鋒,如同決堤的濁流,轟然壓至土地廟上空!視野瞬間被密密麻麻、相互擠壓碰撞的灰黃色蟲體填滿!尖銳的口器開合著,貪婪地嗅探著下方一切蘊含水分和生機的東西——枯草、朽木、新掘出的濕潤泥土,以及……活生生的人!

“啊——!” “救命!” 驚恐的慘叫爆發!幾隻碩大的蝗蟲如同俯衝的禿鷲,狠狠撞在一個來不及躲避的漢子臉上,尖銳的足爪在他粗糙的皮膚上抓撓,口器瘋狂地啃噬!其他漢子也瞬間被蟲群包圍,手忙腳亂地拍打、揮舞著手中的工具,卻如同螳臂當車,更多的蝗蟲悍不畏死地撲上來,覆蓋他們的手臂、脖頸、後背!衣服被撕裂,皮膚上瞬間出現細密的血痕!李三槐將小孫女死死護在懷裡,用佝僂的身體抵擋著蟲群的衝擊,枯瘦的手臂上瞬間爬滿了蠕動的蟲體!

死亡,帶著億萬張貪婪的口器,降臨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鎮!”

一聲清叱,不高,卻如同九天驚雷,帶著斬斷混沌的凜冽威嚴,轟然炸響!蓋過了億萬蝗蟲的喧囂!

趙清真動了!

他左手並指如劍,快如閃電,在身前虛空劃出一個玄奧繁複的符印!指尖縈繞的精純真氣引動歸塵劍磅礴的牽引之力!同時,他右手反手一探,五指張開,虛按向身後那口剛剛湧出清泉的深井!

“坎水·引!”

轟——!

深井之中,那原本汩汩流淌的渾濁水流,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提起!一道粗壯的水龍驟然破開井口,衝天而起!渾濁的水流在脫離井口的瞬間,被一股精純浩瀚的龍門真氣強行淬煉、提純、分離!泥沙碎石如同被剝離的雜質,簌簌墜落回井中。而最精純的水元之力,則化作一道晶瑩剔透、閃爍著幽藍光澤的磅礴水柱,如同倒卷的天河,被趙清真的真氣引導著,咆哮著衝上天空!

水柱升騰的軌跡,精準地迎向趙清真左手劃出的那道虛空符印!符印瞬間光芒大放,無數細密的、由真氣凝結的玄奧符文在水光中明滅!衝天的水柱在觸及符印的刹那,如同撞上了一麵無形的、巨大的羅盤!

“散!”

趙清真左手劍指猛地向四方一引!

嗡——!

那道被符印加持、蘊含精純坎水真意的磅礴水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靜湖麵,瞬間炸開!不是簡單的四濺,而是化作億萬顆細密到極致、卻又均勻無比的水珠!每一顆水珠,都包裹著一絲精純的坎水真意,在趙清真強大神念的精準操控下,如同被無形的大手均勻地潑灑出去!

嘩啦啦——

一場覆蓋方圓百丈的、奇異而冰冷的“細雨”,在億萬蝗蟲組成的死亡之牆下方,憑空生成!沒有烏雲,沒有雷鳴,隻有這由一口深井之水化成的、帶著清涼肅殺之氣的蒙蒙雨幕!

這“雨”,冰冷刺骨!

蘊含著精純坎水真意的水珠,其寒意遠超尋常冰雪!對於這些因旱魃之力催生、天性喜燥畏寒的蝗蟲而言,這突如其來的冰冷水汽,無異於致命的毒藥!

嗤嗤嗤——!

衝在最前、撲向人群的蝗蟲,在接觸到冰冷水珠的瞬間,發出了細微爆裂聲!它們灰黃色的堅硬甲殼上,瞬間凝結出一層肉眼可見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薄薄冰晶!高速振動的翅膀如同被瞬間凍僵的機括,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隨即僵硬、停滯!

啪啪啪啪啪——!

密集如炒豆般的爆裂聲響起!

被冰晶覆蓋的蝗蟲,身體內部脆弱的組織在極致的寒意下瞬間凍結、崩裂!它們如同下餃子般,從半空中劈裡啪啦地墜落下來!砸在地上,摔成一灘灘粘稠的、混合著冰碴的汙濁蟲漿!原本悍不畏死的衝鋒陣型,在冰冷雨幕前,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凍結生命的歎息之牆!

更詭異的是,這蘊含著坎水真意的“雨”,不僅凍結了接觸到的蝗蟲,其散發出的、冰冷肅殺的氣息,更是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後方洶湧而來的蟲群,仿佛遭遇了天敵的威壓,本能的恐懼瞬間壓倒了饑渴的驅使!它們發出更加尖銳混亂的嘶鳴,如同撞上礁石的濁浪,在冰冷的雨幕邊緣瘋狂地打轉、盤旋、相互撞擊!再也不敢輕易越過那層看似稀薄、卻散發著致命寒意的水汽屏障!

百丈之內,蟲屍如雨點般墜落,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粘稠汙穢的蟲毯。百丈之外,灰黃色的蟲雲如同沸騰的油鍋,翻滾、嘶鳴、躁動,卻逡巡不前!一道由井水化雨、以道法為引的寒冰結界,硬生生在這片絕望的焦土上,撐開了一方小小的、濕漉漉的淨土!

“活…活下來了?” 一個被蝗蟲咬得滿臉血痕的漢子,呆滯地看著自己手臂上幾隻被凍僵掉落的蟲子,又看看頭頂那層隔絕了死亡風暴的冰冷雨幕,聲音嘶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後怕。

“道…道長!神仙!您是活神仙啊!” 李三槐抱著安然無恙的小孫女,老淚縱橫,不顧地上的蟲屍汙穢,就要對著趙清真叩拜下去。其他劫後餘生的漢子們也如夢初醒,紛紛掙紮著想要跪倒。

趙清真卻無暇回應。他維持著左手引訣、右手控水的姿勢,身形挺拔如鬆,唯有額角不斷滾落大顆的汗珠,在冰冷的雨霧中迅速蒸騰起白汽。臉色微微發白。引動一口井水化為覆蓋百丈的寒雨結界,更要精準維持坎水真意的滲透與威壓,這對他煉氣化神中期的修為和神念,是巨大的消耗!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歸塵劍開陽星坎水藍石的光芒正在緩緩變得黯淡,深井中湧出的水流也後繼乏力。這結界,撐不了多久!

而結界之外,那遮天蔽日的蟲雲,在最初的混亂和恐懼之後,似乎被某種更強大的意誌所驅使,變得更加狂躁!蟲群不再盲目衝擊寒雨結界,而是開始瘋狂地啃噬、吞噬結界邊緣之外一切可以啃食的東西!枯草、灌木、甚至連乾燥的土塊都被它們用鋒利的口器刮下一層!它們如同一個巨大的、饑餓的磨盤,在結界外圍啃噬出一個不斷擴大的焦黑圓圈!同時,更多的蝗蟲開始彙聚、疊高,在結界上方形成一層越來越厚的、不斷蠕動的灰黃色“穹頂”!它們在試探,在積蓄力量!億萬口器開合的“沙沙”聲彙聚成一股令人心膽俱裂的洪流,如同死亡的倒計時!

趙清真目光沉凝,穿透雨幕,望向蟲雲深處。他感應到了!在那億萬蝗蟲彙聚的核心,一股更加龐大、更加純粹、充滿了無儘燥熱與毀滅欲望的氣息,如同沉睡的火山核心,正在瘋狂地跳動!那才是真正的災源!那才是引發大旱、催生蟲群的元凶——旱魃的本源戾氣!它被引雷符的狂暴火元和坎水結界的刺激徹底激怒,正在驅使著它的億萬爪牙,準備發起最後的、毀滅性的衝擊!

必須斬斷那核心!否則,井水枯竭之時,便是此地化為蟲巢血海之刻!

趙清真眼中寒光一閃。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消耗過劇的神念。維持著左手引訣控雨,右手猛地一握!

“歸塵!”

鏘——!

一聲清越龍吟,穿金裂石!

背上的歸塵劍應聲出鞘!暗金色的劍身在昏黃的天幕下驟然亮起!劍身之上,那些原本黯淡的玄奧雷紋,此刻如同被喚醒的遠古雷龍,驟然爆發出刺目的銀白色電光!無數細密的電弧在劍脊上跳躍、遊走,發出“劈啪”的爆鳴!整柄劍瞬間被一層狂暴的雷霆之力包裹,散發出毀滅性的氣息!

趙清真右手持劍,劍尖斜指蒼穹!左手引訣不變,維持著坎水寒雨結界。他整個人如同風暴的中心,一半是冰冷肅殺的寒雨,一半是狂暴熾烈的雷霆!兩種截然相反卻又在道法玄奧下被強行統禦的力量,在他身上形成一種驚心動魄的平衡!

“天地樞機,雷動八荒!”

“七星引煞,破妄誅邪!”

趙清真口中清叱,每一個字都如同雷音震震,引動天地氣機!他身形不動,右手歸塵劍卻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向著蟲雲核心所在的方位,淩空刺出!

不是一劍,而是瞬息之間,刺出七七四十九劍!

每一劍刺出,劍尖都凝聚一點高度壓縮、刺目欲盲的銀白雷球!四十九點雷球並非同時發出,而是循著玄奧的軌跡,首尾相連,化作一條由純粹雷霆之力構成的、張牙舞爪的銀白色雷龍!雷龍甫一成型,便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無視了前方阻隔的億萬蝗蟲,帶著斬滅一切邪祟的煌煌天威,撕裂昏黃的空氣,如同穿越虛空般,向著蟲雲最深處那股燥熱暴戾的核心,狠狠噬咬而去!

雷龍所過之處,空間仿佛都被灼燒出扭曲的痕跡!擋在路徑上的蝗蟲,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在狂暴的雷霆之力下瞬間氣化,化為飛灰!硬生生在遮天蔽日的蟲雲中,犁出一條筆直的、彌漫著焦糊青煙的真空通道!

轟——!!!

雷龍精準無比地命中了蟲雲深處那股無形的燥熱核心!

一聲沉悶到仿佛整個大地都在呻吟的巨響爆發開來!沒有刺目的強光,隻有一股肉眼可見的、灰黑色的、帶著無儘枯寂與燥熱氣息的衝擊波,如同漣漪般猛地擴散開來!

“吱——嘰嘰嘰——!”

億萬蝗蟲同時發出了尖銳到極致的、充滿了痛苦與恐懼的慘烈嘶鳴!如同被投入滾油中的蟻群!那股驅使它們、凝聚它們的核心意誌,被這蘊含著七星道力、專破邪祟的震雷一擊,狠狠撼動、撕裂!

原本凝聚如鐵板一塊的蟲雲,瞬間陷入了徹底的瘋狂與混亂!失去了統一意誌的約束,億萬蝗蟲再也無法維持那鋪天蓋地的陣勢。它們如同沒頭蒼蠅般,在天空中亂衝亂撞,相互撕咬、踐踏!灰黃色的“穹頂”轟然崩塌、潰散!蟲雨變得更加密集而混亂,卻不再是悍不畏死的衝鋒,而是末日降臨般的自相殘殺與潰逃!

趙清真身體劇烈一晃!臉色瞬間煞白如紙!一口逆血湧上喉頭,又被他強行咽下。左手維持的坎水寒雨結界一陣劇烈波動,險些潰散!這一記“七星引煞破邪雷”,凝聚了他此刻大半的精氣神,更借助歸塵劍七星之力強行引動天雷煞氣,對自身的反噬亦是不小!他強提一口真氣,死死穩住搖搖欲墜的結界和體內翻騰的氣血,目光死死鎖定著蟲雲核心被擊中的方位。

那裡,灰黑色的衝擊波漸漸散去。那股龐大暴戾的燥熱氣息,雖然被雷霆撕裂、削弱,卻並未徹底消散!它如同受傷的遠古凶獸,在蟲群潰散的混亂中心,發出無聲的、更加怨毒和瘋狂的咆哮!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灼熱的毀滅意誌,正在混亂的蟲群深處重新凝聚!它放棄了對億萬蝗蟲的精細操控,轉而將所有的戾氣與燥熱,凝聚為一點,化為一道無形無質、卻焚魂蝕骨的恐怖熱浪衝擊,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撞向趙清真和他支撐的坎水結界!這是旱魃本源戾氣的垂死反撲!

周府,廢墟邊緣。

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冰冷、沉重、密集,帶著九天傾瀉的磅礴力量,狠狠砸落。澆熄了聚寶軒的餘燼,衝散了彌漫的焦糊與血腥,也將癱倒在泥濘灰燼中的周世顯,徹底澆成了落湯雞。

冰冷的雨水衝刷著他臉上混合著血汙、灰燼和淚水的汙濁,灌進他破碎的錦袍,激得他肩頭嵌入碎玉的傷口一陣鑽心的劇痛。但這疼痛,比起他內心的崩塌,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呆呆地坐著,泥水沒過他的腰際。左肩的傷口在雨水衝刷下,血液混著泥漿不斷流淌,帶來一種失血的冰冷眩暈。他失神地望著眼前的一片狼藉:曾經象征著財富與地位的聚寶軒,如今隻剩斷壁殘垣,焦黑的木梁冒著青煙,價值連城的珍寶化為滿地狼藉的碎片和灰燼。那尊他寄予厚望、重金求來的玉螭龍,隻剩下半截焦黑的龍身,斜插在泥水裡,空洞的裂口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他的狂妄與愚蠢。

引雷符…溝通天地…助長祥瑞威能…

他腦海中一遍遍回響著自己不久前的豪言壯語,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他引來的不是甘霖,是毀滅!毀滅了他引以為傲的一切,甚至差點毀滅了他自己!什麼金錢萬能?什麼祥瑞通神?在真正的天地之威麵前,在失控的力量反噬之下,他和他所信奉的一切,都脆弱得如同螻蟻,可笑如塵埃!

“嗬…嗬嗬…” 他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抽氣聲,那是絕望到極致、連哭都哭不出來的嗚咽。雨水順著他的頭發、臉頰不斷流下,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驕矜、狂妄、不可一世…所有的偽裝和支撐,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和眼前的廢墟,衝刷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個被剝光了所有尊嚴、在泥濘中瑟瑟發抖的、茫然無助的軀殼。

“少爺!少爺您沒事吧?” 管家連滾帶爬地衝過來,想把他從泥水裡扶起,聲音裡帶著哭腔和恐懼。

周世顯卻猛地一把推開管家,力道之大,讓本就虛弱的管家踉蹌著跌倒在泥水裡。他掙紮著,用僅存的力氣,在冰冷的泥漿中,向著土地廟的方向,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挪動身體。每一次挪動,都牽動肩頭的傷口,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但他仿佛感覺不到。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方向,那裡,昏黃的天幕下,一道覆蓋百丈的冰冷雨幕如同巨大的傘蓋,在肆虐的蟲海中撐開一方淨土!雨幕的中心,一個青灰色的身影傲然挺立,手中長劍雷光閃耀,直指蒼穹!

是他!是那個被他斥為“窮酸野道”、被他譏諷隻會“挖泥巴”的年輕道士!是他,在雷霆失控時護住了那些泥腿子!是他,掘出了深藏地下的水脈!更是他,此刻正以一人一劍,對抗著那遮天蔽日的蝗神天災!

自己引來的雷火,摧毀一切。

他引出的井水,化為屏障,守護一方。

自己重金求來的祥瑞,化為齏粉。

他手中那柄看似古拙的長劍,卻引動天雷,撕裂蟲雲!

什麼是道?

什麼是力?

什麼是真正的“虛受人”?

周世顯混亂的腦海中,如同有驚雷炸響!道經上那番關於“屈己尊人”、“不自見”、“不自是”的諄諄教誨,如同洪鐘大呂,狠狠地撞擊著他瀕臨崩潰的認知!自己之前那番關於金錢、關於祥瑞、關於“民生”的高談闊論,此刻回想起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何等的傲慢、無知與淺薄!

“嗬啊——!” 一股混雜著無儘悔恨、羞愧、絕望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明悟的情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內猛烈爆發!他不再挪動,而是猛地用額頭,狠狠撞向身下冰冷的泥漿!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嘩嘩的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撞擊,都帶著全身的力量,泥水四濺!他額頭很快變得青紫、破皮,混合著泥漿和血水,狼狽不堪。但他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驕傲、所有的愚蠢、所有的罪孽,都在這泥濘中撞得粉碎!

“道長——!!!”

一聲嘶啞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呐喊,終於衝破了喉嚨的阻滯,混雜在瓢潑的雨聲和遠處蟲群的混亂嘶鳴中,向著土地廟的方向,向著那個青灰色的身影,絕望而卑微地傳遞過去。

“我錯了!周世顯錯了!!!”

“求道長…求道長教我…何謂‘虛受人’!!!”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用儘了他生命最後的氣力嘶吼出來,隨即被更大的雨聲吞沒。他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徹底癱軟在冰冷的泥漿裡,額頭抵著汙濁的地麵,肩膀劇烈地抽搐著,發出壓抑的嗚咽。什麼周家少爺,什麼富甲一方,此刻都化為烏有。他隻是一個在天地之威和自身罪孽麵前,被徹底碾碎了所有驕傲,於泥濘暴雨中,向著那唯一的光明與力量,卑微叩首、祈求救贖的罪人。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衝刷著他,衝淡了額頭的血汙,卻衝不散那深入骨髓的悔恨與絕望。他等待著,等待著那雷霆的審判,或是…那渺茫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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