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經理。”林東不卑不亢,心裡已經把這人掂量了個大概,
“我們是靠山屯狩獵隊的,這是前幾天在山裡碰上的。”
劉經理拿起那塊熏熊肉,翻來覆去地看,又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臉上看不出喜怒。
“嗯,是熊肉沒錯。”他點點頭,話鋒一轉,故意拉長了音調,“不過嘛……”
來了,林東心想,這是要開始殺價了。
“……這肉,品相可不怎麼樣啊。”劉經理撇撇嘴,“熏得太過了,都發黑了,肉質肯定也柴了。這玩意兒,不好賣啊。”
“經理,您給個實誠價。”林東姿態放低,臉上帶著懇切,“我們大老遠從山裡頭來一趟,不容易。”
劉經理慢條斯理地伸出八根手指頭,在空中晃了晃:“八毛。一斤。”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不能再高了。”
“八毛?”林東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
這價格,比他心裡最低的底線還低!豬肉都比這貴吧?
“經理,這可是熊肉啊!正經的熊瞎子肉!山裡頭的金貴玩意兒!八毛錢,這也太……”
“小同誌!”劉經理臉一沉,打斷他,語氣裡透出明顯的不悅,
“你當這是什麼稀世珍寶?現在買肉都要肉票!熊肉是好東西,可誰家有閒錢、有富餘票證,專門買這個嘗鮮?”
他指著那塊黑乎乎的熊肉:“再說你這肉,我們收回來也擔風險!萬一砸手裡賣不出去,算誰的?八毛一斤,不少了!”
李勤和王大壯在旁邊聽得臉都憋紅了,拳頭捏得緊緊的,剛想張嘴,被林東一個眼神給按了回去。
林東深吸一口氣,心裡門兒清,跟這種人掰扯道理沒用,得換個法子。
他臉上忽然露出個憨厚的笑容:“經理,您說的也在理,是我們想簡單了。”
他話鋒一轉:“這樣吧,這熊肉……我們先不賣了。放我們那兒也是放著,沒準哪天就碰上真識貨、不差錢的主兒了呢?
您看,這麅子和野雞,您給個什麼價合適?”
劉經理明顯一愣,沒想到這小子會來這麼一手。
他重新上下打量了林東幾眼,眼神裡多了點玩味兒,好像第一次認真看這個人。
“哦?熊肉不賣了?”他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行!有骨氣!”
他頓了下,指著地上的麅子和野雞:“這麅子嘛,山裡頭也不算稀罕,一塊五一斤。野雞,八毛一隻。”
這價錢,還是低得讓人牙疼!
“經理,”林東繼續耐著性子爭取,
“您再給抬抬手?您瞧瞧這麅子,多肥實!這野雞,也都是活蹦亂跳剛打的……”
“小同誌,不是我故意壓你們價。現在啥天兒了?快立夏了!這野味兒啊,擱不住!要是冬天,價錢自然不一樣。”
他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
“這樣,看你們跑一趟辛苦,麅子,算你一塊八!野雞,一塊錢一隻!這可真是到頭了!賣不賣?”
林東心裡飛快地盤算著。
這價格是真低,但供銷社是獨家買賣,沒第二家可選。
先把這些零碎出手,換點現錢回來周轉是正經。
熊肉這寶貝疙瘩,不能就這麼賤賣了,得找對主兒!
“行!”林東一咬牙,下了決心,“就按經理您說的價!麻煩您給過下秤!”
“這就對了嘛!”劉經理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衝旁邊一個年輕點的售貨員招招手:“小王,過來,給這幾位同誌把東西過了秤!”
一陣手忙腳亂,稱重,算賬。
兩隻麅子,幾隻野雞,總共賣了五十三塊七毛錢。
看著售貨員從抽屜裡,數出那一把花花綠綠的大團結、藍色的、棕色的票子,還有一堆毛鋼鏰兒遞過來
王小虎的眼睛都快粘上去了,直勾勾的。
五十三塊七毛。
林東接過錢,沉甸甸的,心裡卻沒多少喜悅,反而有點堵得慌。
這點錢,跟進山的風險、弟兄們的辛苦比起來,太少了。
這點錢,想把狩獵隊武裝起來,還差得遠。
“東哥,咱……咱接下來去哪兒?”李勤看著林東手裡的錢,又看看空了一半的驢車,小聲問。
林東把錢仔細揣進懷裡,目光掃過供銷社裡琳琅滿目的商品,心裡已經有了新的盤算。
他嘴角微微一翹,眼裡閃過一絲精光:“去飯店!”
“縣裡那幾家國營飯店!還有招待所!”
“我估摸著,他們對咱這熊肉,興趣可能比這供銷社大得多!”
“對啊!”李勤和王大壯眼睛猛地一亮。
飯店!招待所!那是什麼地方?那是招待領導、招待外地客人的地方!
那種地方,才可能有人認得熊肉這好東西,也才可能出得起價錢!
“走!”林東招呼一聲,不再看那供銷社一眼,“咱們換個地方,再碰碰運氣去!”
幾人正要上車,李勤忽然抬頭看看天,遲疑道:“東哥,這都快晌午過了……要不,今天先回去?”
林東一愣,抬頭一看,太陽早已偏西,供銷社裡這一耽誤,就耽誤了大半天。
他皺了皺眉頭,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算了,今天先回。山路不好走,太晚了不安全。”
王大壯歎了口氣:“這趟真不值當,跑這麼遠,換這一點錢……”
林東卻眼神一亮,似是下定了決心:“不怕,咱們下回直接跑飯店和招待所,這熊肉,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驢車吱呀吱呀地駛離縣城,夕陽拉長了幾人的身影,也拉長了他們心裡的那點不甘與盼頭。
王大壯和李勤先趕著驢車回村,林東則背著剩下的肉,步子有些沉。
一整天的奔波,換來一小把零錢,心裡堵得慌。
“這買賣,還真是水深。”他喃喃一句,腳下的步子卻沒慢。
等他拖著快散架的身子骨回到知青點,天邊最後那點紅霞也快看不見了……
屋簷下,煤油燈點上了,昏黃的光從糊了紙的窗戶透出來,暖乎乎的。
他推開那扇吱呀亂響的破木門。
一股熱乎氣夾著飯菜香,還有點淡淡的墨水味兒,撲麵而來。
“回來了?”
裡屋傳來白雪清脆的聲音,聽著好像鬆了口氣。
“跑了一天,累壞了吧?快洗把臉,飯剛得!”
“嘿,聞著就香!”
林東應了一聲,走到牆角水缸邊,舀起一瓢涼颼颼的井水,胡亂往臉上一抹。
那股子疲憊勁兒,頓時去了不少。
走進裡屋。
靠牆的炕桌上,兩副碗筷已經擺得整整齊齊。
白雪正彎腰從灶膛邊的鍋裡往外端菜,灶膛裡跳動的火光映在她臉上,白裡透紅,挺好看。
桌上有一盤醋溜大白菜,一碗燉豆腐。
還有一盤……謔!顏色深紅,冒著騰騰熱氣,一看就是硬菜!
“行啊小白同誌,今兒個改善夥食啊?”
林東笑著湊過去,鼻子使勁吸了吸。
“這啥肉?味兒可真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