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李長山重重歎了口氣,又撚起一撮煙絲填進煙袋鍋裡,
火柴“哧啦”一劃,點燃,深吸一口,煙霧從鼻孔和嘴角一起噴出。
“還能是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咱靠山屯吃上肉了,旁邊村子的眼睛就都紅了!”
他頓了頓,煙霧後的眼神多了幾分厲色:
“北邊那個靠山屯北溝,南邊樺樹甸子,西邊黑瞎子溝,哪個是省油的燈?”
“瞅著咱打獵開作坊掙了倆錢兒,眼珠子都快綠了!”
“這不,也學著咱,拉杆子組了隊,叮叮咣咣弄起了土作坊,也搗鼓那肉乾、罐頭!學得倒是挺快!”
“模仿咱們?”林東眉頭擰成了疙瘩。
這在他預料之中,技術門檻確實不高,攔不住人眼紅。
“這還算輕的!”
李長山把煙鍋在桌腿上“咚”地一磕,煙灰簌簌落下。
“關鍵的是縣裡頭!我托人問了,縣食品廠那幫‘正規軍’,也盯上這塊肥肉了!”
“機器一開,也開始乾了!”
“縣食品廠?”林東這下是真的驚了。
村民模仿,頂多是小打小鬨,質量參差不齊,成不了大氣候。
但縣食品廠不同!
設備、工人、渠道、國家牌子……那是正規軍下場,純粹的降維打擊!
看著林東驟變的臉色,李長山語氣更沉了:
“可不是咋地!”
“人家機器做出來的,包裝漂亮,量大,成本比咱這土法子低多了!”
“聽說啊,賣得比咱的還便宜!”
“這一下子,咱的‘興安獵人’,前有狼後有虎,恐怕往後的日子難嘍!”
“這是要斷咱們的根啊!”
屋子裡,隻剩下旱煙燃燒的“噝噝”聲,和李長山粗重的歎息。
窗外,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下,平添了幾分蕭瑟。
“東子啊,”
李長山掐滅煙頭,布滿老繭的手用力按在膝蓋上,聲音帶著懇求和巨大的壓力,
“這攤子,是咱靠山屯好不容易刨出來的活路!”
“全屯子老少爺們都指著它吃飯,過好日子呢!”
“你腦子活,點子多,可得給叔,給咱屯子,想個轍!”
“這攤子,說啥也不能垮了!”
老村長的眼裡,是沉甸甸的期盼,幾乎要將人壓垮。
林東迎著那目光,心頭像是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
這不光是生意,這是全屯子人的飯碗,是未來的指望!
他深吸一口氣,那點成功帶來的飄飄然,瞬間被冷水澆滅,沉到了穀底。
“叔,您放心。”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韌勁兒。
“這事兒,我心裡有數。給我點時間,我肯定有法子!”
“唉,那就好,那就好……”李長山喃喃著,但緊鎖的眉頭,半分未鬆。
……
出了村委會,冷風一灌,林東打了個激靈,後背竟有些發涼。
抬頭望天,灰蒙蒙的,像他此刻的心情。
模仿者,價格戰,正規軍入場……
商業競爭這玩意兒,比他想象中來得更快、更狠!
“他丫的,真當老子是泥捏的?”
林東低聲罵了一句,不是泄氣,是骨子裡那股不服輸的狠勁,被徹底點燃了。
“想搶老子的飯碗?問過我沒有!”
他攥緊了拳頭,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刀。
當務之急,知己知彼!
“勤哥!大壯!跟我去趟縣城!”林東回到加工坊,直接點了將。
李勤正仔細檢查肉乾成色,抬頭:“又去送貨?”
“不!”林東嘴角勾起一絲冷冽,“去摸摸對手的底!”
驢車再次上路,目標縣城。
車上沒貨,隻有三個心思各異,卻目標一致的大老爺們。
……
縣城,國營飯店後廚。
“王師傅,灶上最近咋樣?”林東笑嗬嗬地遞上一根煙,眼睛卻在四下打量。
“唉,彆提了!”
王師傅接過煙,放下大勺,一臉無奈,
“生意淡了不少!就說你那肉乾,以前櫃台上一天怎麼也得走幾斤,現在?哼,問的人都少了!”
“哦?咋回事?”林東揣著明白裝糊塗。
“還能咋回事!”王師傅壓低聲音,朝外努努嘴,
“滿大街都是賣那玩意的!‘紅星’、‘前進’、‘勝利’…牌子多得跟蒼蠅似的!”
“還有些亂七八糟沒牌子的,價格一個比一個低!老百姓就圖個便宜,誰還管你啥味兒不味兒的!”
“質量呢?跟咱‘興安獵人’比呢?”
“那肯定沒法比!”王師傅撇嘴,帶著行家的不屑,
“你那‘興安獵人’,真材實料,味兒地道!他們那些?嘿,有幾家還湊合,不少簡直就是糊弄鬼!可頂不住便宜啊!老百姓過日子,都得算計著來。”
林東心裡有了底。
又跟王師傅聊了幾句,拍著胸脯保證會想辦法穩住局麵,這才帶著李勤和王大壯直奔集市。
集市上的景象,比王師傅說的還要熱鬨,或者說,混亂。
原本“興安獵人”一枝獨秀的肉乾肉罐頭區,現在至少冒出來七八個攤子。
吆喝聲此起彼伏,招牌五花八門,價格更是亂七八糟,但普遍都比“興安獵人”低上一截。
“這幫孫子!這不是明搶嗎!”
王大壯看著一個攤主把黑乎乎、乾癟癟的肉乾吹得天花亂墜,還賣得賊便宜,氣得臉紅脖子粗,拳頭都攥緊了,抬腳就要上去理論。
“冷靜點!”
林東一把拽住他,眼神冰冷,
“光生氣有啥用?走,好好瞧瞧,看他們到底用的是什麼貨色。”
他領著兩人,挨個攤子看過去。
有的肉乾就裹層油紙,顏色發暗,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腥臊味。
有的罐頭瓶子臟兮兮的,裡麵肉塊大小不一,湯汁渾濁不堪。
林東走到一個吹得最凶的攤位前。
“老板,肉乾咋賣?”
“三塊五!便宜吧?保準香!”攤主唾沫橫飛。
林東拿起一條,湊近聞了聞,眉頭幾不可查地一皺,遞回去:“能嘗嘗不?”
“嘗!隨便嘗!”攤主倒是大方,撕下一小條。
林東放進嘴裡,隻嚼了一下,臉色就變了。
一股子哈喇味混著死鹹,直衝天靈蓋,肉質乾硬得硌牙,跟嚼柴火棍似的。
他強忍著惡心,“呸”一聲,扭頭吐在地上。
“哎!你這人乾嘛呢!”攤主臉立刻拉了下來。
“老板,”林東擦了擦嘴,眼神冷得像冰碴子,“你這肉乾…摸著良心說,是給人吃的?”
攤主被問得臉上紅白交錯,眼神躲閃,嘴裡嘟囔:
“不買就滾!找什麼茬!哎,我說你到底買不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