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吧嗒著煙袋鍋子:"還能為啥?這是他的根啊。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那咱們就不能讓這些葉子,爛在地裡。"
林東下了決心,
"明天開會,商量怎麼安置這些人。房子不夠就蓋,錢不夠就掙。總不能讓想回家的孩子,連個窩都沒有。"
第二天,大隊裡坐滿了人。
老村長、生產隊長、技術骨乾,能來的都來了。
林東把那些信攤在桌上:
"鄉親們都看看,這是咱們靠山屯在外麵的孩子寫的。他們想回來,咱們怎麼辦?"
場麵一下子靜了。
半晌,老支書開口了:
"我記得陳國慶,瘦瘦小小的,考大學那年,他家賣了家裡唯一的豬,給他湊學費。現在人家要回來,咱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可是老支書,"會計老宋還是那句話,"咱們拿什麼安置?總不能畫餅充饑吧?"
這時,坐在角落裡的李鐵柱站起來了。
他是村裡的技術能手,去年剛從部隊退伍回來:
"我有個想法。咱可以先把舊倉庫改造一下,隔成單間,雖然簡陋點,但能遮風擋雨。”
“吃飯就在大食堂,反正也有食堂了。至於工作,有技術的搞技術,有文化的搞管理,實在不行先跟老師傅學。"
"鐵柱這想法行。"
另一個隊長附和,
"當年咱們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苦是苦點,但總比在外麵飄著強。"
討論漸漸熱烈起來,有人提議騰出幾間辦公室,
有人說可以幾家合夥蓋房,還有人提出可以讓回來的大學生辦夜校,教村裡的年輕人技術。
林東聽著大家的討論,心裡漸漸有了底。
靠山屯的鄉親們,嘴上說著困難,但沒有一個人說不要這些孩子回來。
散會後,林東一個人留在大隊裡,開始起草回信。
"陳國慶同誌:來信收到。靠山屯歡迎你回來。住處簡陋,但有瓦遮頭。工作會安排,工資按技術定。望早日歸來。"
寫完這封,他又寫第二封,第三封
窗外,夕陽西下,把整個靠山屯染成了金黃色。
遠處的炊煙嫋嫋升起,那是各家各戶在準備晚飯。空氣中飄著酸菜的味道,還有柴火的香氣。
一個月後,第一批"歸巢燕"回來了。
陳國慶站在村口,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靠山屯,眼圈有些發紅。
村路一段水泥路,大部分還是土路,但比以前平整了。
路邊多了幾盞電燈,雖然光線昏黃,但總算告彆了煤油燈。
最讓他驚訝的是,村頭豎起了一塊牌子:"靠山屯集體企業"。
林東親自來接他:"國慶,回來了。"
"嗯,回來了。"陳國慶的聲音有些哽咽。
安置陳國慶的地方,是由舊倉庫改造的宿舍。
屋子不大,一張單人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牆上釘了幾個釘子掛衣服。
窗戶是新糊的,窗台上放著一盆君子蘭,是村民去山裡挖來的。
"條件簡陋,你彆嫌棄。"林東有些不好意思。
陳國慶搖搖頭:"挺好的,比我想象的好。"
他走到窗前,看著外麵的景色,
"在哈爾濱的時候,我住的是筒子樓,八個人一間。表麵光鮮,其實也就那樣。"
晚上,村裡特意在食堂辦了接風宴。
沒什麼好菜,就是自家醃的酸菜,自己磨的豆腐,還有剛殺的一頭豬。
但陳國慶吃得很香,一個勁兒地說:"就是這個味兒,在外麵花多少錢,怎麼也吃不到。"
飯桌上,林東給陳國慶介紹村裡的情況。
機械廠剛起步,設備都是東拚西湊的,技術更是摸著石頭過河。
"林書記,我明天就可以上工。"陳國慶放下筷子,眼神堅定。
"不急,先休息兩天,熟悉熟悉環境。"
"不用休息。"陳國慶笑了,"我等這一天,等了七年了。"
陳國慶的回歸,像一個信號。接下來的幾個月裡,陸陸續續有人回來。
有退伍兵,有技術工人,有剛畢業的中專生,甚至還有幾個在外地成了家的,也帶著老婆孩子回來了。
靠山屯變得熱鬨起來,但問題也隨之而來。
人多了,矛盾也多了。
老人看不慣年輕人的新做法,年輕人嫌老人思想保守。
本地人覺得外來媳婦事多,外來媳婦抱怨村裡條件太差。
技術工人要求漲工資,農民覺得分配不公。
最麻煩的是住房問題。
改造的宿舍很快就不夠用了,有幾家人隻能暫時擠在親戚家。
時間一長,親戚也有怨言。
林東每天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頭發都白了幾根。
但他知道,這是成長的代價。
一個村子要發展,就像孩子要長個兒,總要經曆疼痛。
一天深夜,林東還在大隊部裡翻看賬本。陳國慶推門進來:"林書記,這麼晚還沒睡?"
"睡不著。"林東苦笑,"這人才是回來了,可怎麼用好他們,真是個難題。"
陳國慶在他對麵坐下:"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行不行。"
"說說看。"
"咱們可以成立一個技術攻關小組,把有技術的人集中起來,專門解決生產中的技術難題。這樣既能發揮大家的專長,又能形成合力。"
林東眼睛一亮:"這個想法好。還有呢?"
"住房問題,我覺得可以發動大家自己動手。我在城裡見過,很多單位都是職工集資建房。”
“咱們也可以試試,村裡出地,個人出錢出力,建成後按貢獻分配。"
兩人越聊越投機,不知不覺天都亮了。
林東的眼睛熬得通紅,心裡卻亮堂堂的。
天一亮,他就把幾個隊長和老支書又叫到了村委會。
“集資建房,技術攻關。這是國慶提的兩個法子,我覺得能行。”
話音剛落,會計老宋的眉頭就擰成了疙瘩:
“想法是好。可集資,誰家現在能掏出錢來?前年遭了災,去年剛緩口氣,家家戶戶的錢,都攥在手裡給孩子交學費、買化肥呢。”
“是啊,”生產隊長也說,
“就算掏了錢,怎麼分?張三家五口人,李四家兩口人,出的錢一樣,分的房能一樣嗎?這事兒一開頭,就得亂套。”
林東沒急著反駁,他把自己的存折拍在桌上:
“這是我全部家當,一千二百塊。我第一個交。房子我不要,就當是給村裡的啟動資金。”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陳國慶也站起來:“我剛回來,沒多少錢,三百塊,我也交了。我住倉庫就行。”
李鐵柱二話不說,從兜裡掏出皺巴巴的一遝錢,數了五百塊放在桌上:“算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