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時候,那五個人撤了。
走的時候,領頭的還回頭看了一眼,像要把這山看穿似的。
林東一直趴到他們的手電光完全消失,才從崖頭上下來。
那夥人的影子,像塊磨盤石,沉甸甸壓在林東心口。
山君是躲過去了,可事情沒完。
隔了兩天,林東跟家裡人打了聲招呼,說是進山裡轉轉,看看能不能尋摸點新藥材。
他背著個打了補丁的軍綠色帆布包,裡頭塞了半斤乾糧、一個水壺,腰上彆著那把用了多年的砍柴刀,一個人悶頭紮進了黑風嶺。
林子越往裡走越密,光線從層層疊疊的樹葉子縫裡漏下來,在地上印出些斑駁的碎影。
林東步子輕,耳朵尖,憑著跟這片山林子磨出來的熟絡勁兒,跟條魚似的在林間滑溜。
可走著走著,他腳下慢了。
林子……太靜了。
靜得有點邪乎。連鳥叫蟲鳴都像是被人掐斷了似的,隻有風吹過樹梢那點“沙沙”的聲響,聽著都讓人心裡頭發毛。
林東站住腳,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腰間的砍柴刀柄。
就在他停下的那一刹那,一股子冷風從他後脖頸子刮過,汗毛唰地一下全炸了起來!
晚了!
“嗖!嗖!”
不是一聲,是好幾聲!那種利器劃破空氣的尖嘯,又短又急!
幾支黑乎乎的玩意兒,從兩邊的草窠子裡鑽出來,直奔他的腦門和心口!
箭頭上泛著烏青的光,一看就是有毒。
林東想都沒想,腰一擰,就地一個懶驢打滾,狼狽地躲了開去。
那幾支弩箭“噗噗”地釘在他剛才站的地兒,箭尾的羽毛還在嗡嗡地顫。
他還沒爬起來,七八條漢子已經從山坡上滑了下來,臉上蒙著爛布條子,隻露出一雙雙冒著凶光的眼睛,把他死死圍在了中間。
手裡攥著的家夥也是五花八門,有老掉牙的套筒獵槍,有磨得發亮的殺豬刀,還有人手裡就拿著一根削尖了的鐵棍。
一個個身上都帶著股汗臭和劣質煙草混雜的味兒,擺明了是狠角色。
“你們是哪條道上的?”林東半蹲在地上,手裡的砍柴刀橫在胸前,聲音壓得又低又沉。
“哼!姓林的,你斷人財路,就該想到有今天!”
領頭的那個漢子,聲音跟破鑼似的,“少廢話!弟兄們,送他上路!”
話音沒落,七八個人就嗷嗷叫著撲了上來。
林東是能打,可好漢架不住人多,更何況對方招招都往你身上招呼。
他騰挪閃躲,砍柴刀舞得潑風也似,可地方太窄,人又太多。
沒幾個回合,胳膊上、腿上,就被劃拉出好幾道火辣辣的口子。
他知道,今兒這坎兒,怕是過不去了。
就在這時,他心裡頭猛地一跳!
像是有根看不見的線,一頭連著他,另一頭,在山林子深處被人狠狠拽了一下!
是……山君!
林東胸口一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憋著一口氣,猛地張開嘴,從喉嚨眼兒裡擠出來一聲又長又尖的哨子!
哨聲在死寂的山穀裡打著旋兒,傳出去老遠。
那幾個漢子手上的家夥都頓了一下,被他這垂死掙紮的怪叫給弄愣了。
還沒等他們罵出聲。
“嗷——嗚——!”
一聲虎嘯,毫無征兆地從密林深處炸開!
這一聲,跟打雷似的,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響,腳下的碎石子都跟著蹦了幾下。
那幾個漢子臉上的橫肉都跟著抖了三抖,手裡的家夥差點沒攥住。
緊接著,一道黃黑條紋的影子,挾著一股腥風,像從地底下躥出來一樣,瞬間就到了跟前!
那速度,快得讓人眼花!
那龐大的身板子,那蒲扇大的爪子,那張開的血盆大口裡露出的獠牙,還有那雙在林子裡像兩盞金燈籠似的眼睛……
這就是山裡的王!山君來了!
它沒撕咬任何人,隻是像一陣風似的,“呼”地一下落在林東身前,把他嚴嚴實實地護在了身後。
然後,它扭過頭,衝著那群已經嚇傻了的漢子,把那血盆大口張到最大,又是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
那股子氣浪,混著野獸特有的腥膻,撲麵而來,熏得人差點背過氣去。
這幫漢子,啥陣仗沒見過?可他們見的是人,沒見過這種活生生的山大王!
骨子裡那點狠勁兒,被這一聲吼,給吼得稀碎!
腿肚子轉筋,牙齒打顫。
有個離得近的漢子,哆哆嗦嗦地想抬起手裡的老套筒。
山君看都沒看,一隻前爪閃電般地拍了過去!
“哢嚓!”
一聲脆響,那杆老槍的槍托,跟塊爛木頭似的,被拍得粉碎!
木頭渣子混著鐵零件,炸了一地。
那漢子被那股子巨力一帶,慘叫一聲,坐倒在地,哆哆嗦嗦站不起來了。
另一個想揮刀的,被山君那山一樣的身子輕輕一靠,
整個人就像個破麻袋一樣被撞飛出去,砸在幾米外的石頭上,吭都沒吭一聲,也不知是死是活。
剩下那幾個,徹底嚇破了膽。
“天呀!虎!虎精!”
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嗓子,幾個人把手裡的家夥一扔,拔腿往山下跑,
慌不擇路,自個兒絆倒自個兒的,踩著同伴過去的,亂成了一鍋粥。
山君沒追。
它就那麼立著,看著那幾個狼狽的影子消失在林子裡,才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像是在說:
再來,就都留下吧。
山穀裡,又靜了下來。
林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看著身上還在流血的傷口,又看了看眼前這頭既救了他命、又給他惹來天大麻煩的大家夥,心裡頭五味雜陳。
這次的動靜,鬨得太大了。
那兩聲虎嘯,怕是半個黑風嶺都聽見了。
那幾個臉上還帶著血口子的蒙麵人,是撿回了一條命。
可人回來,一個個像霜打蔫了的茄子,縮回各自的屋裡,好幾天門都不敢出。
等緩過那口氣,再湊到酒桌上、牌局裡,那話就像開了閘的洪水,摻著酒氣和後怕,洶湧地往外冒。
“你們是沒瞅見……”一個漢子把搪瓷缸子往桌上重重一磕,
“那東西,活像從山裡走出來的山神爺!咱屯裡那頭最壯的牛,站它跟前,就跟個崽子似的!”
旁邊抽著旱煙袋的人嘬了一口,煙霧繚繞裡眯著眼問:“是熊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