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活物。”林東點頭,斬釘截鐵。
“那幾個歹人……真是它……”
“不然呢?”林東反問,“就憑我這身板,能打得過?”
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大家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表情,是驚,是怕,更是難以置信。
他們是山裡人,信鬼神,也怕野獸,但林東嘴裡的東西,超出了他們一輩子的見識。
李曉梅皺著眉,她的眼神裡沒有恐懼,全是審視和不解,像是在分析一個極其不合理的病例。
“林東,”李長山終於把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
“你看著叔的眼睛說。這事,是你親眼見的,還是道聽途說的?”
林東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叔,我拿我這條命擔保。”
李長山盯著他看了足足有半分鐘,才長長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沒說信,也沒說不信,隻是問:“那……你想讓咱們……乾啥?”
這話一出,就等於把半個身子探進來了。
林東心頭一鬆,但肩頭更沉了。
“叔,這事要是傳出去,靠山屯就沒安生日子了。外頭的人會像聞著血腥味的狼一樣撲過來。到時候,‘山神爺’要是被驚了、怒了,誰都不知道會出啥事。”
“我想請大夥兒,跟我一起,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
“黑風嶺那片,得劃成禁區,誰也不準靠近!”
“村裡再有風言風語,咱們就按‘山神爺’的說法去圓,把水攪渾!”
“最要緊的,萬一上頭來人問話,咱們得一個字都不能吐錯!”
又是沉默。
良久,李長山緩緩站起來,他看著林東,最後,他隻說了一句話。
“東子,你這是把全屯子的命,都押上了啊。”
他頓了頓,又道:“這山是咱靠山屯的根,根要是護不住,人就站不穩。這事,我們跟你一起扛了。”
王大壯甕聲甕氣地接了一句:“對,扛了!”
幾個年輕人也跟著重重點頭,眼神裡沒了之前的跳脫,換上了一種被賦予重任的嚴肅。
隻有李曉梅,她看著林東,輕聲問了一個問題:“如果,它傷了人呢?”
林東看著她,答道:“我會第一個擋在前麵。”
李曉梅沒再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個承諾,比任何關於“神獸”的傳說,都更能讓她信服。
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靠山屯那點事兒,像秋天的蒿草籽,風一吹就滿天飛。
從公社到縣裡,從縣裡到地區,越傳越邪乎。
有說山裡藏著吃人的大蟲,有說林東養了一窩子老虎崽子,還有說靠山屯人跟山神爺拜了把子。
這天早上,雞還沒叫二遍,村口的大黃狗就狂吠起來。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進村。
前頭那輛是縣裡的北京吉普,後頭跟著輛解放牌卡車,車廂上印著"林業"倆字,油漆都掉了一半。
車停穩,下來七八個人。
領頭的戴眼鏡,中山裝扣子一絲不苟,皮鞋擦得能照見人影。
這是縣裡的周副縣長,四十來歲,原先在省城念過書,說話慢條斯理。
跟著的有縣局的老陳,人稱"陳鐵麵",辦案子出了名的較真。
還有林業局的技術員小王,戴個鴨舌帽,背著帆布包,裡頭裝著各種瓶瓶罐罐。
最讓林東心裡打鼓的,是後頭那三個穿便裝的。
雖說衣服普通,可那走路的架勢,那打量人的眼神,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
林東趕緊迎上去,臉上堆著笑:"周縣長,您怎麼親自來了?這大冷天的,辛苦辛苦。"
周副縣長推了推眼鏡:
"林知青啊,我們這次來,是檢查安全生產和森林防火工作。聽說你們靠山屯搞得不錯,特意來學習學習。"
話說得客氣,可林東心裡明鏡似的。什麼學習?還不是衝著那些風言風語來的。
村委會的新會議室裡,爐子燒得正旺。
李長山媳婦端來一壺高粱燒的白開水,又拿了幾個搪瓷缸子。
王大壯從供銷社買的水果糖擺在桌上,紅紙包著,看著喜慶。
周副縣長先是表揚了一通靠山屯的抗洪救災工作,然後話鋒一轉:
"林知青,聽說你們這山裡野生動物不少?"
林東心裡咯噔一下,麵上卻不動聲色:
"可不是嘛,黑風嶺這片山,打從盤古開天地就在這兒。山豬、麅子、熊瞎子,啥都有。”
“前些日子,二柱子還在山腳下撿了隻受傷的狐狸崽子呢。"
"哦?"周副縣長眼睛一亮,"那有沒有……更大的?"
"更大的?"林東裝糊塗。
"熊瞎子就夠大了,去年冬天,有頭熊瞎子闖進玉米地,把老孫頭的玉米稈子糟蹋了一大片。"
陳鐵麵插話:"我們接到一些反映,說你們山裡可能有……"
他頓了頓,"大型貓科動物。"
會議室裡靜了一瞬,爐子裡的煤塊"啪"地爆了個火星。
林東端起搪瓷缸,吹了吹水麵上的熱氣:
"陳局長,您這話說的。要真有那玩意兒,我們還敢進山?那不是拿命開玩笑嘛。"
"可是有人說……"
"有人說的多了去了。"林東放下杯子。
"前年還有人說山裡有野人呢,結果呢?是個瘋老頭,在山裡住了十來年,頭發胡子一大把,遠遠看著像啥似的。"
李長山適時地接話:"要我說啊,這山裡確實邪性。我爹那輩兒就說,山裡住著山神爺,誰要是不敬山,準沒好果子吃。"
王大壯也湊趣:"可不是嘛,我們進山打獵,都得先給山神爺磕個頭,燒柱香。要不然,彆說打著獵物,能平安出來就不錯了。"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把話題往偏引,周副縣長聽得直皺眉頭。
那三個便裝的一直沒說話,隻是時不時交換個眼神。
其中一個瘦高個兒,拿出個小本子記著什麼。
公開的座談進行了一上午。調查組又在村裡轉了轉,問了幾個村民。
大夥兒的口徑出奇一致——山裡是有大家夥,但誰也沒親眼見過,都是聽彆人說的。
下午,調查組提出要進山看看。
林東二話沒說就答應了,還特意安排了幾個經驗豐富的獵人帶路。
隻是這幾個帶路的,都是王大壯精心挑選的自己人。
山路崎嶇,調查組的城裡人走得氣喘籲籲。
帶路的獵人們卻故意繞遠路,專挑難走的地方鑽。
"這條路近一些。"瘦高個兒指著地圖說。
"那條路不能走。"帶路的老獵人搖頭,"前些天刮大風,倒了好幾棵樹,堵死了。"
"那這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