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未散,劉昭的指節在地圖上叩出輕響。
楚瑤裹緊染血的粗布外衣,袖口還沾著黑衣人濺的血點,卻先一步推門出去:“我這就去見陳文書。“她轉身時,圍裙下的短刀撞在門框上,發出細微的脆響——那是她阿爹生前最後一次為她打磨的防身之物。
劉昭伸手欲攔,又頓在半空。
楚瑤回頭看他,月光從她發間漏下來,照得眼尾那粒淡痣忽明忽暗:“他從前替我阿爹抄過地契,我有他私藏的賬本做憑。“她摸出塊半舊的檀木牌,邊緣被手汗浸得發亮,“當年阿爹幫他救過老母親,這人情,該還了。“
李大牛攥著塊破布擦刀,刀麵映出他泛紅的眼:“昭哥,我跟瑤姐去!“
“不行。“劉昭按住他肩膀,“州府門口有鷹衛暗樁,三個人太紮眼。“他指腹摩挲著古玉,八卦紋路在掌心烙出淺紅印子,“我在街角茶棚守著,玉能感應三裡外的精神波動——要是出事,我立刻衝進去。“
楚瑤點頭,轉身時發梢掃過他手背。
劉昭望著她的背影融入晨霧,喉結動了動。
三天前這姑娘還被綁在祭台,現在卻要獨自涉險。
他摸出懷裡冷硬的玄鐵碎塊——那是從礦洞最深處撿的,趙鐵山為了藏它,活埋了七個礦工。
茶棚的破瓷碗裡浮著片枯茶葉,劉昭盯著碗底,耳尖豎得老高。
直到辰時三刻,他忽然攥緊茶碗,指節發白——古玉在袖中發燙,是楚瑤的精神波動!
他掀翻茶桌衝出去,正撞進楚瑤懷裡。
她鬢角沾著墨汁,手裡攥著卷染了朱砂的絹帛,呼吸裡全是鬆煙墨的苦:“拿到了。“
“快走!“劉昭拽著她往巷子裡跑,身後傳來銅鑼響。
他回頭瞥了眼,三個穿青布短打的人從州府側門竄出,腰間鼓囊囊的——是鷹衛的淬毒短刃。
直到鑽進廢棄的磚窯,楚瑤才鬆開攥得發紅的手。
絹帛展開,上麵用細筆標著“伏牛山北麓,老槐溝“,旁邊畫著歪歪扭扭的鷹爪印。
劉昭摸出火折子,絹帛在火光照耀下顯出隱墨:“戊時換防,西牆缺角,守兵十二。“
“陳文書說,這是鷹衛最近三個月的布防圖。“楚瑤抹了把臉上的汗,墨汁順著指縫往下淌,“他他被鷹衛發現了。“她聲音發顫,“我跑出來時,聽見他喊楚姑娘,快走“
劉昭的牙咬得咯咯響。
他把古玉按在額頭上,冰涼的觸感順著神經蔓延。
精神力如潮水般湧出,眼前的磚窯逐漸模糊,代之以老槐溝的輪廓——二十間灰瓦土房,院牆上插著帶鷹旗的木杆,巡夜的士兵提著燈籠,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長。
第一次模擬:正麵硬衝。
劉昭帶著人撞開大門,箭雨從屋頂潑下來,李大牛胸口中箭,血濺在他臉上。
他揮刀砍翻三個敵兵,卻被暗弩刺穿大腿——失敗。
第二次模擬:火攻。
他們在柴堆裡埋火油,點燃後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
可鷹衛早有準備,一桶桶水潑下來,火沒燒起來,反被堵在死角。
楚瑤的短刀卡在敵人肋骨裡,指甲縫全是血——失敗。
第三次模擬:夜襲西牆。
他踩著李大牛的肩膀翻進去,巡邏隊突然轉向,鋼刀架在他後頸。
為首的鷹衛隊長扯下他的頭巾:“就憑你這礦奴,也想端我們老窩?“
劉昭猛喘粗氣,額頭沁出冷汗。
古玉的八卦紋泛著暗紅,像要滲出血來。
他咬著舌尖逼自己清醒,第四次模擬開始——這次他分了三隊:兩隊繞到後山堵退路,一隊正麵佯攻,自己帶精銳直取主帳。
月光剛好被雲遮住,巡夜的士兵打了個哈欠,腳步慢了半拍。
“停。“劉昭猛地扯下古玉,冷汗浸透了後背。
他盯著楚瑤:“子時三刻,月到中天時動手。
西牆缺角用草繩搭梯子,後山小路有塊青石板會響,得墊上破布。“他又轉向李大牛,“你帶二十個人守在穀口,見火起就衝進來,專砍拿旗子的——那是傳令兵。“
李大牛用力點頭,刀把上的麻繩被他攥得變了形:“昭哥,我這就去喊人!“他跑出去時,門簾被風掀起,露出外麵二十幾個礦工——都是這半年被劉昭救過命的,此刻正蹲在牆根磨武器,刀光映得眼睛發亮。
子時,老槐溝的月亮像塊冷玉。
劉昭趴在草叢裡,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楚瑤的手在他身側,短刀出鞘半寸,刀鋒反射著月光。“左前方第三棵樹,兩個巡夜的。“她輕聲說,聲音比山風還輕。
劉昭打了個手勢,兩個礦工貓著腰摸過去。
悶哼聲響起時,他已經帶著人摸到西牆下。
草繩梯子剛搭上,牆裡傳來梆子響:“天乾物燥——“
“放火!“劉昭低喝。
火油箭“咻咻“破空,十支八支紮進柴房。
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鷹衛的旗子像團血。
巡邏隊慌了神,往火場跑的功夫,劉昭已經翻進牆裡。
主帳的燈還亮著,他看見個穿玄色錦袍的男人正往懷裡塞東西,腰間玉牌上刻著鷹——是統領!
“哪裡走!“劉昭揮刀劈過去。
男人抽出軟劍抵擋,劍刃擦過他手臂,火辣辣的疼。
但他記得模擬裡這招的破綻:對方左膝舊傷會在第三招時發軟。
劉昭矮身掃堂腿,男人踉蹌著摔倒,短刀已經抵上他咽喉:“玄鐵藏在哪?“
“你你怎麼知道“男人瞳孔驟縮。
劉昭沒理他,反手割斷他的腰帶。
懷裡掉出個銅匣,打開是卷密信:“豫州八縣,擇傀儡而立,玄鐵鑄甲三千董將軍親批。“
“殺了我吧。“男人突然笑了,“等董將軍的大軍到——“
劉昭的刀捅進他心口。
血濺在密信上,把“董將軍“三個字染得鮮紅。
天快亮時,老槐溝的火還在燒。
李大牛舉著麵鷹旗跑過來,臉上沾著黑灰:“昭哥!
山下有百來號人要見你,說是聽了咱們端鷹衛的事,要跟著你乾!“
劉昭接過楚瑤遞來的水囊,喝了兩口又遞給她。
晨光裡,她圍裙上的紅繩結在風裡晃,像團跳動的火。
遠處傳來馬蹄聲,一個戴鬥笠的人翻身下馬,手裡捏著封染了泥的信。
“劉將軍。“那人摘下鬥笠,露出張年輕卻沉穩的臉,“有人托我送封信。“
劉昭拆開信,墨跡未乾,寫著:“聞君破鷹衛,甚慰。
某雖未謀麵,然觀君行事,有古之名將風。
若願共謀大事,洛陽城南草廬,當掃榻以待。“
落款是“諸葛亮“。
楚瑤湊過來看,短刀在她手裡轉了個花:“諸葛亮?
這名字我阿爹以前提過,說荊州有個臥龍“
劉昭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把信折好收進懷裡。
山風卷著焦土味吹來,他摸了摸臂上的刀傷——疼,但痛快。
“準備收編弟兄們。“他轉身對李大牛說,“再派幾個人去附近村子,開倉放糧。“
李大牛應了聲跑開。
楚瑤替他理了理被血染紅的衣領,指尖碰到他頸間的古玉:“接下來?“
“接下來“劉昭望著遠處連綿的山影,目光像把淬了火的刀,“去洛陽。“
夜雨不知何時落了起來,第一滴打在他眉骨上,涼得刺骨。
山腳下的溪水漲了,衝得碎石“嘩啦“響。
劉昭抬頭看天,烏雲壓得低低的,像要把整座山都吞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