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山坳的夜比往常更沉。
劉昭盤坐在石墩上,古玉貼在掌心,涼意順著經絡往腦仁裡鑽。
這是他今晚第十三次模擬——趙鐵山的短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刀刃離他咽喉還差三寸時,李大牛的鐵棍會從右側砸來,但角度偏了半寸,隻能磕開刀鋒,護不住他左肋。
“再來。“他咬著牙,精神力像被抽乾的井水,太陽穴突突直跳。
楚瑤端著熱粥過來時,正看見他額角的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昭哥,歇會兒吧,你已經熬了整夜。“
劉昭搖頭,古玉在掌心發燙。
這次模擬裡,趙鐵山帶了三個打手,其中穿黑皮甲的那個會在巷口扔火把——得讓周鐵匠把絆馬索埋在第三個煤堆後。
他閉著眼睛,把每個動作在腦海裡過電影:趙鐵山的刀走的是大劈掛,腕子有舊傷,第三刀會往左偏;穿灰布衫的打手使,槍頭甩出去時手腕會抖,那是去年礦難砸斷的後遺症
“劉昭!“李大牛的吼聲像炸雷,“趙鐵山的人把礦場圍了!“
劉昭猛地睜眼,古玉“當啷“掉在地上。
他看見李大牛腰間彆著兩把從護院那繳來的短刀,刀鞘上還沾著沒擦淨的血;周鐵匠扛著鐵鎬站在他身後,鎬頭磨得發亮,映出東邊天際魚肚白的光。
“多少人?“
“三個貼身打手,加上他自己。“李大牛搓了搓手,指節捏得哢哢響,“那老狗瘋了,把護院全遣散了,說隻帶能交心的——我看是怕有人臨陣倒戈。“
劉昭彎腰撿起古玉,涼意順著掌心竄遍全身。
他摸了摸頸間用紅繩係著的古玉,二十年前父親衝進礦洞時,也是這樣護著它。
趙鐵山今夜的瘋狂,怕是和這塊玉脫不了乾係——剛才最後一次模擬裡,趙鐵山臨死前瞪圓的眼睛裡,全是這塊玉的影子。
“按計劃。“劉昭把古玉塞進衣襟,“大牛帶五個人埋伏在主巷東側,老周頭守西邊,楚瑤“他轉頭看向站在陰影裡的少女,她懷裡還抱著昨晚趕製的棉袍,“你帶婦女孩子去後礦洞,聽見梆子響再出來。“
楚瑤攥緊棉袍,指尖泛白:“我能幫你遞刀。“
“聽話。“劉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發絲,“等我回來,給你看樣東西。“
東方泛起第一縷晨光時,礦區廣場的破鐘被砸得震天響。
劉昭站在燒焦的糧倉前,腳邊是趙鐵山那麵被踩爛的繡金旗子。
礦工們從四麵八方湧來,有人攥著煤鎬,有人舉著劈柴的斧頭,昨天那個哭著要米的婦人擠到最前麵,把半塊燒糊的饅頭砸在旗杆上。
“趙鐵山!“劉昭的聲音像敲在銅鑼上,“二十年前,你勾結礦主害死我爹;十年前,你把我娘的棺材板拆了燒煤;上個月,你把黴米摻進糧缸——“他扯開衣襟,古玉在晨光裡泛著幽藍的光,“你以為我爹護著的是塊破玉?
他護的是你通敵的賬本!“
人群裡炸開一片抽氣聲。
劉昭看見礦場西北角的瓦屋頂上,趙鐵山的繡金披風晃了晃——那是他的位置,居高臨下,能看清全場。
“放屁!“趙鐵山的吼聲震得房梁落灰,他提著鬼頭刀衝下屋頂,刀鞘上的銅環撞得叮當響,“小崽子,你娘的棺材板早喂了狼!“
劉昭盯著他的腳步。
趙鐵山左腿比右腿慢半拍,是上個月被礦車砸傷的舊患——和模擬裡分毫不差。
他轉身就跑,往主巷方向撤,破草鞋在青石板上蹭出火星。
“追!“趙鐵山揮刀砍翻擋路的老礦工,三個打手緊跟在後。
穿黑皮甲的那個抄起板凳要砸人,被劉昭故意撞了下胳膊,板凳砸在牆上,碎成八瓣——這也是模擬裡的橋段,得讓他們覺得他慌不擇路。
主巷口的煤堆在晨光裡泛著黑亮的光。
劉昭跑過第三個煤堆時,腳尖輕輕勾了勾——絆馬索埋在煤渣下,用浸了桐油的麻繩係著,摸起來和普通煤渣沒兩樣。
他聽見身後傳來重物摔倒的悶響,是穿灰布衫的打手被絆了個狗啃泥。
“臭小子!“趙鐵山的刀風刮過他後頸,劉昭猛地往旁邊一撲,撞翻了堆在巷口的炭簍。
炭塊“嘩啦啦“滾了滿地,趙鐵山的刀砍在青石板上,濺起火星。
“封巷!“劉昭吼了一嗓子。
頭頂傳來轟隆隆的悶響。
周鐵匠在巷尾拉動繩索,預先鑿鬆的岩壁轟然坍塌,碎石像暴雨般砸下來。
趙鐵山抬頭的瞬間,一塊磨盤大的石頭砸在他腳邊,濺起的碎石劃破了他的臉。
等他再看,巷口已經被堵得嚴嚴實實,隻剩一線天光從石縫裡漏下來。
“弓箭手!“李大牛的吼聲從東邊傳來。
劉昭退到巷壁陰影裡。
二十張弓同時拉開的聲音像繃斷的琴弦,箭矢破空而來時,他看見趙鐵山的鬼頭刀舞成了銀盤——那三個打手護在他周圍,黑皮甲的舉著盾牌擋正麵,灰布衫的用撥側麵,另一個使雙鉤的在後麵轉圈。
“火箭!“
周鐵匠的鐵鎬敲在火折子上,火星濺到浸了油的箭簇上。
第一支火箭擦過趙鐵山的左肩,棉袍騰地燒起來;第二支射中黑皮甲的大腿,盾牌“當啷“落地;第三支釘在雙鉤打手的手腕上,鉤子“哐當“掉在地上。
趙鐵山撕了半幅燒著的袍子,露出精瘦的胸膛。
他臉上的血混著灰,像開了染坊:“小崽子,你以為這樣就能殺我?
老子在礦裡埋了二十多年,連耗子洞都比你熟!“
“那你知道,耗子洞的出口被我用炸藥封了嗎?“劉昭從陰影裡走出來,手裡握著從周鐵匠那磨了整夜的短刀。
刀身映著他的臉,眼神冷得像臘月的井水,“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燒糧倉?
為的就是引你孤注一擲。“
趙鐵山的刀抖了抖。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劉昭他爹渾身是血衝進礦洞,懷裡護著的正是這塊泛著幽藍的古玉。
當時他砍斷劉父的手腕,卻隻拿到半塊碎玉——原來那老東西把另一半縫在繈褓裡,塞進了小崽子的衣領。
“你“趙鐵山的刀往前遞了三寸,又泄了力。
他左肩的箭傷在淌血,染得半幅衣襟通紅,“你到底是誰?“
“一個不願再做奴隸的人。“
劉昭的刀光比他的話更快。
模擬裡練了七百次的下劈式,這次終於砍進了趙鐵山的咽喉。
血濺在古玉上,很快滲進八卦紋路裡,像開了朵暗紅的花。
趙鐵山的眼睛還瞪著,嘴張了張,沒說出最後一個字,就直挺挺倒在炭塊上。
“贏了!“
“趙狗死了!“
礦工們的歡呼聲像炸雷,震得巷壁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劉昭蹲下來,從趙鐵山懷裡摸出個油布包——打開一看,是半塊碎玉,和他頸間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昭哥!“李大牛衝過來,拍得他後背生疼,“咱們終於“
“先收屍。“劉昭把碎玉塞進懷裡,抬頭看向巷口的碎石堆,“大牛,帶幾個人把趙鐵山的宅子封了。
老周頭,你去查查他的賬房——“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有些賬,該清算了。“
歡呼聲還在繼續。
劉昭站在巷口的高石上,望著這片他出生、長大、差點死在這裡的礦區。
晨霧裡,楚瑤抱著棉袍從後礦洞走出來,發梢沾著露水,朝他用力揮手。
可他心裡空落落的。
他知道,趙鐵山死了,礦主的鞭子還在;礦主倒了,董卓的屠刀還懸著。
古玉在他懷裡發燙,像塊燒紅的炭,燙得他指尖發顫——更大的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