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潑翻的墨汁,將洛水染成青黑色。
祭壇方向傳來沉悶的鐘鼓,混著百姓的竊竊私語,撞得蘆葦蕩裡的水鳥撲棱棱亂飛。
劉昭蹲在齊腰深的河水中,喉結動了動——那鐘聲裡夾著三長兩短的節奏,正是他們和李大牛約定的“祭典啟動“信號。
“阿昭哥,水涼。“身後傳來悶聲。
是礦工裡最精壯的鐵蛋,他攥著短刀的手青筋凸起,刀背在水麵壓出細碎的波紋。
另外兩個礦工阿虎、柱子也在不遠處浮著,破布裹著的兵器在暮色裡泛著冷光。
劉昭摸了摸腰間的古玉,涼意順著指尖竄進心口。
這是他第三次啟動模擬器了,前兩次推演分彆在卯時和未時,可每次畫麵裡祭壇周圍的崗哨都會多出兩隊羽林衛——顯然張懷義那老匹夫收到了風聲。
但方才在破廟,當他將精神力浸透古玉時,模擬畫麵突然清晰起來:月上柳梢頭時,巡邏隊會因為換崗出現半刻鐘空當,蘆葦蕩西北角的爛泥灘能承重三人。
“跟著我。“他壓著聲音,腳尖點著河底的碎石往前挪。
水草纏住他的腳踝,像極了礦坑裡那些冤魂的手——三天前他在鐵鋪地下室翻出的密信還在發燙,上麵“楚家遺女,血祭河神“八個字,是張懷義親筆。
而信末那枚鷹紋火漆,讓他後槽牙咬得生疼——那是董卓親衛的標記。
祭壇的輪廓漸漸清晰了。
用原木搭起的平台高出水麵兩丈,四周插著二十餘根火把,照得“河神“的泥胎泛著詭異的金光。
楚瑤被綁在泥胎腳下的石柱上,紅綢裹著她的眼,發梢滴著水,像是剛被浸過洛河。
劉昭的指甲掐進掌心,他能看見她手腕上的勒痕——和他娘被礦主鞭打的時候,繩子嵌進肉裡的樣子一模一樣。
“鐵蛋,托我。“他反手把短刀咬在嘴裡。
模擬器裡的畫麵在眼前閃回:從蘆葦蕩到祭壇底部有三段朽木,第二段中間有個蟲蛀的窟窿,必須踩左邊第三根橫木才能借力。
鐵蛋的肩膀頂上來時,他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汗酸氣——和礦坑裡的味道一樣,可此刻卻比任何香氣都讓人安心。
指尖扣住祭壇底部的木縫時,劉昭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火把的光從木板縫隙漏下來,在他手背上投下跳動的影子。
模擬器提示的“半刻鐘空當“還剩三息,他迅速掃過平台結構:左邊有個堆放祭品的竹筐,右邊是四名持刀護院,正背對著他灌酒。
“起!“他低喝一聲,雙臂發力。
腐朽的木板發出刺耳的,護院的酒碗“當啷“落地。
劉昭翻身上平台的瞬間,眼角餘光瞥見最右邊的護院已經摸向腰間——這和模擬器裡的畫麵分毫不差。
他甩出袖中短刃,刀光劃過那護院的手腕,慘叫聲驚得泥胎前的銅爐都晃了晃。
“救我“
被紅綢蒙眼的楚瑤突然動了動,聲音細得像遊絲。
劉昭的呼吸頓住,他撲過去時帶翻了供桌,果品滾得滿地都是。
短刀割斷繩索的刹那,他聞到了血味——是楚瑤手腕的傷口,還在滲著暗紅的血珠。
“砰!“
青銅巨鐘被撞響的瞬間,護院統領杜猛從幕後衝了出來。
他手裡的足有半人高,刀身映著火光,把劉昭的影子砍成兩段。
劉昭拽著楚瑤往旁邊滾,刀風擦著他後頸掠過,在石柱上砍出半寸深的豁口。
“小崽子,活膩了?“杜猛的笑聲像破風箱,“老子這刀,砍過七個敢劫祭典的!“
劉昭把楚瑤塞進供桌下,反手抽出腰間的礦鎬——這是他在礦坑裡磨了三年的家夥,鎬頭比尋常兵器重三斤。
模擬器裡的戰鬥畫麵在腦海中展開:杜猛前兩刀是虛招,第三刀會斜劈左肩,第四刀掃堂腿,第五刀
“當!“
礦鎬架住的刹那,劉昭虎口發麻。
杜猛的力氣比模擬中更大,震得他後退兩步,靴底在木板上擦出焦痕。
但他記得模擬裡的破綻——杜猛每出三刀,會習慣性地往左偏半寸。
所以當對方第三刀劈下來時,劉昭突然矮身,礦鎬尖正捅在杜猛的軟肋上。
“啊!“杜猛踉蹌著撞翻銅爐,香灰撲了他滿臉。
劉昭趁機撲上去,礦鎬頂在他咽喉上:“你砍的第七個,該是你自己。“
鮮血濺在楚瑤的紅綢上時,劉昭聽見了念經聲。
六個黑袍人從泥胎背後鑽出來,他們臉上畫著青麵獠牙的圖騰,手裡的短刃泛著幽藍的光。
為首的祭司舉起骨杖,尖聲喊著:“血祭中斷,河神降怒!“
“撕了他!“
短刃破空而來的瞬間,劉昭拽著楚瑤就地翻滾。
有一刀擦過他的右臂,火辣辣的疼,但他顧不上——他得先幫楚瑤摘下眼罩。
紅綢落地的刹那,楚瑤的眼睛在火光裡亮得驚人,她抓著他的手腕,聲音雖弱卻清晰:“他們要的是我的血,是楚家血脈不能讓他們拿到!“
劉昭這才注意到,祭壇中央的青石板上刻著巨大的血陣,紋路和古玉上的八卦竟有幾分相似。
而泥胎的底座,隱約能看見“大楚“兩個字——那是楚家的族徽。
“阿昭哥!“鐵蛋的聲音從下麵傳來,“張懷義要跑!“
劉昭抬頭,正看見穿官服的張懷義撩起袍子往岸邊跑,後麵跟著四個提刀的衙役。
他把楚瑤交給阿虎,礦鎬在掌心轉了個花:“看好她。“
追下祭壇時,劉昭的鞋跟踩碎了幾個陶碗——是方才護院們喝剩的酒。
張懷義跑得跌跌撞撞,官帽掉在地上,露出油亮的禿瓢。
他跑到岸邊的馬車前,正想翻身上去,卻被劉昭一腳踹在背上,重重摔進泥裡。
“大人饒命!“張懷義跪下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我有黃金百兩,藏在城西“
“我娘被礦主打死的時候,也求過饒。“劉昭踩著他的手腕,礦鎬尖抵在他喉結上,“我爹被扔進礦坑填窟窿的時候,也喊過救命。“
“那是礦主的事!和我無關啊!“
“可你逼死楚家滿門,逼良為祭,“劉昭的聲音發顫,“這些,都是你的手簽的公文。“
礦鎬落下的瞬間,張懷義的尖叫被截斷在喉嚨裡。
鮮血濺在洛河水麵,驚起一片銀鱗。
圍觀的百姓原本還舉著香燭,此刻卻像被抽了脊梁骨,有幾個膽子大的湊過來,用腳踢了踢張懷義的屍體:“原來河神顯靈是假的?“
“燒了祭壇!“劉昭抹了把臉上的血,“讓他們的邪術見鬼去!“
火折子扔進符紙堆的刹那,火苗“轟“地竄起來。
黑袍祭司們在火裡打滾,骨杖燒得劈啪響,嘴裡還在念著聽不懂的咒語。
楚瑤扶著柱子站起來,盯著火中的血陣,輕聲道:“我祖父說過,楚家有秘寶能鎮邪他們是想用血祭喚醒被鎮壓的東西。“
劉昭剛要問,遠處山林裡突然傳來一聲鴉鳴。
他轉頭望去,隻見一道黑影掠過樹梢,手裡的東西閃了閃——是枚刻著鷹紋的令牌,和鐵鋪密信上的火漆一模一樣。
“阿昭哥!“鐵蛋從蘆葦蕩裡鑽出來,“官兵往這邊來了,說是羽林衛!“
劉昭背起楚瑤,她的血滲進他的衣服,燙得他心口發疼。
洛水的夜風吹得火把忽明忽暗,他望著東邊的山路,喉嚨發緊——這一跑,怕是再難回邙山了。
可懷裡的人輕聲說:“彆怕,我跟著你。“
水麵上漂來片碎木,撞在他的靴底。
劉昭深吸口氣,往蘆葦蕩更深處走去。
身後,祭壇的火光漸漸變成個紅點,像極了古玉裡未完全展開的八卦紋路。
而山林裡那道黑影,正沿著另一條路疾馳,腰間的鷹紋令牌在月光下泛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