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妍踩著黑色小皮鞋從冷光銀的特斯拉上下來,深色長款西裝內裡是件襯衫長裙,左手女士真皮公文包,右手一籃包裝精美大氣的水果籃。
大年初一,人家是去拜年,她是來醫院探望老板…
站在病房門口,陳妍推了推眼鏡,深吸了口氣。
雖說打工人四年,卻沒見過老板長什麼模樣,今天是第一次正式見麵,有點點小緊張。
要說一次都沒見過,那倒也不是。
碩士快畢業那年,導師朋友的委托人正在找助理,導師將陳妍推薦了出去。
學術成績過硬,又有豐富的實踐經驗,長相氣質也不錯,陳妍很快進了麵試。
聽說未來老板是個未成年,陳妍還納悶,一個未成年不是該請保姆嗎?
她好歹是國際知名大學碩士畢業,去帶孩子會不會太屈才了?
麵試需要飛到英國去見‘孩子’本人,來回機票住宿當然是對方安排,陳妍欣然答應,就當免費旅遊了。
當被帶到一處18世紀建造的郊野湖畔莊園時,陳妍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土紳土豪,感覺湖畔後的整個山頭也都是他們家的。
這位小祖宗,確實有萬貫家產需要人幫忙打理啊。
那天麵試她的是霖明健,她在頭版頭條見過這位律師界的泰鬥,也認真讀過關於他的報道。
她與霖老坐在複古的大堂內簡單聊了一會,最後霖明健拿出一份文件說,“這是雇傭合同,陳小姐先帶回去看看,這份工作容易卻也不容易,你有考慮的時間。”
話說完,他抬頭望向樓梯引往的二樓,似乎在看什麼人。
陳妍尋著他的目光好奇看過去,瞧見了一個轉身離開的高挑少年背影,一身黑色西裝,肅穆得像是剛參加完莊重的葬禮。
霖明健說得沒錯,這份工作容易卻也不容易。
容易的是,她比大部分助理都要輕鬆,不用跟著老板屁股後頭連軸轉,畢竟她老板還是個學生,讀書占據他不少時間。
不容易的是,她每年的工作量很大。
光是處理老板在開曼群島家庭信托名下的控股資產就多得驚人,單說日不落國家,倫敦,愛丁堡,牛津,劍橋就都有他的資產,更彆說彆處了。
可以這麼形容,八國聯軍當年搶走了多少中國的東西,他們謝家就占了多少敵國的資產。
比起那些胡潤與福布斯富豪上用負債堆疊出的身價千億的富豪,她老板是實打實的淨資產過硬的隱形真富豪。
不過,相比財富,陳妍對她老板蕭謝本人更感興趣,他給她的印象除了那天的背影,就是給她回複郵件的模式了。
他從不給她打電話,隻郵件回應。
如果她的文件沒問題,他簽完字會回‘thanks lou’。
louise是陳妍的英文名,雖然老板不多廢話,但起碼記得怎麼用稍微親切的簡稱叫她。
遇到文件出錯時,他會標出問題,備注‘udate ls’,等她改完之後又隻是一條‘thanks lou’。
像個沒有情感的機器人,卻不像一個高中生。
她一個專業出生的高才生能犯的錯誤本就很少,卻每次都能被這位在讀高中生精準地發現問題。
他們謝家人可真是天生嚴謹的生意人。
陳妍最初是挫敗的,但習慣之後意識到,他們謝家能對八國聯軍以牙還牙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而她不過是個凡人而已。
像她這麼優秀的凡人,錯誤率也才1不到而已。
這份工作雖然有時候忙成狗,但時間相對自由,況且工資也高,這麼想想,十分滿足了。
此時陳妍站在病房門前又提了口氣,她敲門而入,倒要看看‘機器人老板’到底是什麼樣的血肉之軀。
令她失望的是,病房裡隻有還沒睡醒的小霖律師。
得知老板昨夜開溜了,陳妍忍不住想問一句,‘怎麼?機器人見了醫生也怕打針的嗎?’
……
電話鈴聲響個不停,蘇清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手機的位置,有人托起她手腕將鈴聲遞進了她掌心。
蘇清驀地睜眸,這才意識到被她抱在懷裡的人,硬朗的下頷線,明淨的眼眸,還有…溫暖而均勻起伏的胸膛——是她此刻的枕頭。
她像隻樹袋熊,圈在他懷裡的樹袋熊。
鈴聲急促握在手裡,蘇清依舊一動不動,沒睡醒似的扇了扇眼睫。
即便隻是字麵上的兩人睡在一起,但眼前這種姿勢,明顯是她主動越界了。
繼續裝死下去也不是辦法。
被她壓著的人好似已經醒了有一會了,一會是多久?
安靜地忍受她不老實的睡相?
蕭謝觀察蘇清的反應,他眼眸裡藏著笑,對方像極了一隻被嚇住的刺蝟,他不禁替她操起了心。
是她主動摟的他,以後還怎麼在他麵前動不動就端出長輩的姿態。
“是你媽媽的電話,再不接就要斷了。”他給她遞了台階。
蘇清這才回過神,急忙坐起按了接通。
蕭謝幫她披上毯子,獨自下了床,取了已經烘乾的褲子外套開始穿。
李芳住在城裡,是從進城拜年的同村人嘴裡得知蘇清回了老家。
蘇清奶奶家雖與周圍鄰居隔得遠,但蘇清的大白車明明晃晃地停在院門口,門前一片寬敞,大老遠都能瞧見她們家有人回來了。
正月初一走街串巷,親戚間你一嘴我一嘴地,很快就聊到了李芳耳朵裡。
快中午了,李芳叫蘇清進城吃午飯。
蘇清瞄了一眼蕭謝,他已經穿好外套出了屋子,或許是想留給她接電話的私人空間。
她說晚飯會過去,沒提蕭謝。
掛了電話,蘇清給蕭謝找了套新的洗漱用具。
她先洗漱完就去廚屋燒水了,農村的土鍋灶台,需要燒火。
蕭謝進來時鍋裡的水還沒開,他半蹲在蘇清身邊學她怎麼控製火候,蘇清挪了挪身,將身下的小長板凳讓給他一半。
兩人並坐著,蕭謝學得快,蘇清就坐在邊上看他添柴。
木柴劈啪作響,橘色的火光竄動,似冬日裡的暖陽,這種愜意的時刻教她想起小時候挨在奶奶身邊的感覺。
“回來隻帶了些掛麵,好在昨天村裡王嬸給了幾把青菜,中午就吃青菜麵了。”蘇清說。
蕭謝:“好。”
今天是他的生日,吃麵很好。
他又問,“所以,你家同村裡人的關係還是不錯的?”
原以為她們住得偏遠是因為刻意疏離。
蘇清正撥著爐灶裡的鍋灰,聽蕭謝這麼問,詫異,“誰說我們同大家關係不好的?”
“你昨天說你奶奶原本不是這個村子的。”
“嗯,她是隔壁村過來的。”微一頓,蘇清又說,“不是嫁過來的,是被趕過來的。據說她丈夫比她大十一歲,她嫁過去當了填房,兩年後丈夫生病走了,原配的孩子占了房子把奶奶趕了出來,那時候她還懷著孕,正趕上鬨饑荒,家家日子都不好過,娘家也沒能力養著她,要是有能力也不會讓她給人當填房了。”
蘇清說著,眸光停落在跳動的火苗上,“我們現在住的這個地方原本是塊荒地,土裡石頭多,開墾的話很費時間和力氣,彆人不要的,她像撿了寶似的。這個村的人還挺好的,知道她的來曆,又看她懷著孕,前前後後幫了不少忙。”
“後來,我爸出生了,奶奶給他取名蘇安,‘安’是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踏踏實實。”
說到此時,蘇清沉默了幾秒,之後又說,“奶奶臨走前她丈夫原配的孩子跑來鬨過一回,說不許她死後與他們父親合葬,他們父親有原配,不需要多一個她。”
“奶奶沒生氣,反而很釋然,她說,也好,就把她葬在兒子墓邊上,她對不住她兒子,要多陪陪他…’”
蘇清目光黯然,記不清蕭謝什麼時候握住了她的手,也才意識到已經同他說了這麼多。
她藏起複雜的神色,起身說,“水開了,我來煮麵。”
水霧升騰在廚屋,隔著灶台,蕭謝看不清蘇清的臉,隻聽見她的聲音,“吃完麵你早點回去,晚上我要去城裡一趟。”
“好。”蕭謝回道,乖得一塌糊塗,頓了一秒,他又問,“開學後,能給你打電話嗎?”
“可以,但顧敏休假半年,上班後我會比之前更忙。”
“嗯。”蕭謝低應了一聲,起碼她是願意接他電話的。
隨後蘇清又說,“你出國前,我們給你踐行。”
‘我們’包括何淼。
蕭謝現下不打算告訴她自己會留在江城,畢竟昨天冒然過來已經給她造成了壓力。
蕭謝承認自己是在給蘇清施壓,強迫她注意到自己,但她需要時間接受,對此他願意等待。
因此,就著蘇清剛才的話,蕭謝低回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