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婧被押回房間沒多久,熾顥便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
他氣炸了,揚手就想給籬婧一巴掌,終究還是忍住了,顫抖的手指狠狠戳向籬婧的腦門:
“你……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逃跑?你以為離開這院子就能逃出去?整個魔都都被下了禁製!若無腰牌即使出了這院子,你依舊是甕中之鱉!”他一邊厲聲斥責,一邊焦躁地在屋內踱步,眼中殺意翻湧,恨不得立刻掐死這個差點壞了狐族大計的女人,卻又不得不強壓下去。
“殿下明察,奴絕無逃跑之心!”籬婧小心翼翼地辯解,“隻是望見那幾株槐樹,一時思鄉情切……奴幼時常攀爬家中槐樹……”話未說完,便被厲聲打斷。
“閉嘴!”熾顥無心聽她胡扯借口,隻想平安度過擇後大典。
與魔尊聯姻,狐族並非臨時受命。狐帝早有籌謀,那三位王姬皆是精挑細選、用心栽培過的,雖以親族為質,但她們本身也覬覦魔後之位,自然儘心。
可臨到關頭,狐王卻執意加塞一人,還指名道姓要這丫頭,結果竟是個野性難馴的。
如今名帖已呈,覆水難收。想到她今日的莽撞行徑,熾顥便煩躁不堪——既憂心她在大典上不配合,更怕萬一真選上她,會給狐族招來無窮後患。
千頭萬緒,但擇後大典迫在眉睫。熾顥隻得先摒棄旁的雜念,厲聲警告:
“本王不管你有什麼理由!給本王安分些!彆忘了你姑姑還在青丘!若再有任何異動,或敢違令,等著她的便是灰飛煙滅!今日之事,本王會如實稟明狐王,是否牽連你姑姑,全憑狐王裁奪!”言罷,他怒而拂袖,臨出門又對侍衛高聲喝道:“看緊她!大典開始前,不許她踏出房門半步!”
侍衛齊聲應:“是!”
熾顥離去後,籬婧頹然歎了口氣。她心知眼下熾顥不會動她,卻萬分擔憂此事牽連姑姑,一時後悔自己太過莽撞。
她本就沒打算立刻逃走。四位王姬最終隻選一人,狐王從未言明落選者的去向。若未能獲選又不被放歸,仍需另尋機會逃離。她不能坐以待斃,這才急於探查路線。
若非那男子橫插一腳,她本可探明情況便原路返回,何至於鬨得如此驚天動地?
結果折騰一番付出了慘痛代價,卻隻換來“魔都有禁製”的消息——不過熾顥也透露了,有腰牌便可自由通行,也不算全無收獲,
如此說來……那魔族拒絕她的計劃,或許並非不願,而是弄不到多的腰牌,想來這東西也並不容易得手。
正思忖間,侍女送來了沐浴的熱水。
梳洗完畢,籬婧從玲瓏袋中取出一個白瓷瓶。開蓋,清雅花香沁人心脾。她以指腹蘸取瑩白藥膏,細細塗抹在掌根和小臂的擦傷處。不過片刻,紅腫消退,肌膚恢複光潔如初。
姑姑醫術精湛,她自幼耳濡目染,也學得七八分。平日喜好鑽研各類靈丹、膏藥,雖無機會救治族人,給小動物療傷倒是常事。所用皆是上好仙草,此刻治療她這失了法力的凡胎肉體,自是綽綽有餘。
玄穹殿·戌正
三盞高大的紫焰離火燈次第燃亮,藍紫色的火焰跳動,將墨玉地磚映照出森森寒光。八根玄鐵巨柱矗立殿中,每根柱身皆盤踞著一條形態猙獰的骨龍。
穹頂垂落的玄鐵鎖鏈貫穿了龍骸的脊骨,讓它們隻能在柱上徒勞遊走,無法掙脫。
似感應到今夜非同尋常,骨龍們異常躁動。它們扭動骸骨,帶動鎖鏈碰撞,叮叮當當的金屬撞擊聲在空曠大殿中回蕩不息,宛如深淵傳來的幽咽哀鳴。
半月前,魔族各部統領已陸續抵達魔都。對天君賜婚一事,殿內眾人心思各異,或喜或憂。
現任魔尊祇澤尚在繈褓便被天君欽定為魔尊,三萬歲時便正式接掌了魔族。
表麵是天君扶植,實則天君的忌憚從未消減。青丘素來唯天君馬首是瞻,與其聯姻,無異於在魔尊身邊安插眼線。因此,曆經兩代魔尊的老統領們多持反對意見,為首的便是屠覺長老。
同為元老,耆隗長老卻另有看法。他認為與神族聯姻,既可消弭天君猜疑,又能洗刷魔族惡名,實為利事。而與他觀點一致的統領們,家中恰好皆有適齡待嫁之女——他們打的算盤再明顯不過。
以往勸諫尊上納後宮,皆被政務繁忙搪塞過去,如今隻要後宮宮門打開,他們便有理由將女兒塞進來。
此刻大殿賓客滿座,卻心思各異,眾人皆在等待今夜的結果。
熾顥因籬婧鬨出的風波,整夜未曾安眠,隻盼大典儘早結束。度日如年的熬到下午。
典禮前兩個時辰,他親自盯著籬婧梳妝完畢,才匆匆趕往玄穹殿。
踏入大殿時,早已座無虛席。魔族與青丘關係微妙,既無深交,亦無大怨。早年狐王數次示好未果,在此並無根基。此刻席間觥籌交錯,唯他案前一片冷清。
“恭迎尊上——”
戌正時分,禮官長喝響起,嘈雜大殿瞬間肅靜。所有人離座起身,躬身行禮。
片刻,一抹烏紫色的身影自殿外行來。袍角翻湧的暗紋如鱗,將地磚寒光碾作細碎冰晶。緊隨其後的兩名侍衛,正是屠辛與胥臨。
魔尊落座王位,他們二人自然分立左右。
“參見魔尊!”殿內聲浪如潮。
祇澤屈指叩響王座嵌金的玄鐵扶手,低沉的嗓音傳遍大殿:“開始。”
“請青丘待選王姬進殿!”禮官高聲宣召。
殿外等候多時的四人,依序緩步而入。
王姬們的衣服,華貴而隆重,但同樣規製的禮服,卻穿出截然不同的氣韻——為首的美人名喚白狸,懷抱焦尾琴,神情自若,端莊優雅;其後的緋月手攬瓊枝,那枝頭棲著一隻巨大的幻蝶,翅膀磷光流轉,襯的她妖嬈動人;第三位青蘿手持雙劍,身姿挺拔,劍穗上的鮫珠明滅生輝,英氣中透著堅毅。
王姬們各有各的韻味,唯有隊伍末尾的籬婧,像個犯錯的孩子,微弓著身子,低垂著頭,自以為隱蔽地悄悄抬眼,打量著這座令她心悸的恐怖宮殿。
狐王的神木宮古樸典雅,綠意盎然,富麗中透著生機。而這裡,幽暗、冰冷,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無邊死氣。
少女腰間禁步的細碎聲響漸止。籬婧看得入神,渾然不覺前方已停步,險些一頭撞上。
“請王姬獻藝!”禮官的聲音再次響起。
四位王姬,首獻者白璃。她將焦尾琴置於幻化而出的冰台之上。寒氣氤氳間,素手撥弦,琴音跌宕,時緩時急。穹頂隨之撲簌簌落下不屬於此地的斑斕色彩——竟是紛飛的花瓣。
王座左側上首,耆隗撫須微笑,皺紋堆疊的眼眸中精光閃動:“青丘古樂《塗山謠》……老朽已有數萬年未曾聽聞了。”
旁座有人問道:“哦?耆老過去在何處聽過此等妙音?”
耆隗擺擺手:“太久遠了,記不清了!唯此曲調,刻骨銘心。”
白璃琴聲未歇,緋月已翩然起舞。瓊枝婉轉飛揚,枝頭幻蝶追逐著舞姿翩躚,七彩磷光與紛飛花瓣交織纏繞,如夢似幻。無論立場如何,賓客皆被眼前絕景吸引,讚歎之聲四起。
整個大殿唯屠覺始終麵若冰霜,直到青蘿亮出雙劍,他堅毅的眼底才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
不同於緋月的夢幻,青蘿的劍舞剛柔並濟。淩厲劍招彰顯武者功底,身姿流轉間又不失觀賞性,風采彆具一格。
每個人都在展現獨屬的氣質。籬婧側立一旁,不知不覺也看得入迷了。精彩之處,她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她未曾察覺,滿殿賓客皆沉浸於表演,有一雙探究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
表演尚未結束,王座上的祇澤忽然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
下一秒——
“轟隆——!!!”
震耳欲聾的雷鳴毫無征兆地在玄穹殿內炸響!
“啊!”籬婧嚇得魂飛魄散,驚呼一聲抱頭蹲在了地上。
正在表演的三位王姬與客座上的熾顥亦是一驚,但他們顯然鎮定得多。
熾顥愕然,停下飲酒的動作,王姬們則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其餘賓客則習以為常,麵露莞爾。
北酆之地,天空終年黑雲壓頂,雷電交加。自十萬年前那場大戰後,這裡天象巨變,壓抑與寒冷成了這片土地永恒的烙印——這便是昔日輝煌魔都“雷城”的現狀。
玄穹殿矗立在雷城之巔,大殿空曠,雷聲在此更添雷霆萬鈞之勢。
耆隗不讚同地搖頭:“尊上這是何意?即便不喜王姬們的表演,也犯不著關閉音域結界驚嚇她們。”
祇澤未予理會,目光轉向席間的熾顥,語氣帶著幾分似真似假的讚賞與戲謔:“青丘的王姬們……真是好膽色!初次駕臨本尊的雷城,竟未被這突如其來的雷聲驚擾……嗯?”他話音一頓,視線掃過下方。
“這位王姬似乎……有些與眾不同啊?”
“這位”兩字說的十分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