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梳洗完畢,門外便傳來通報:熾顥求見。
熾顥的臉色比起昨日更加難看,走進來時帶著明顯的焦躁。他揮退霏霏,房門關上,室內隻剩下兩人,氣氛瞬間凝滯。
“魔尊既然看上了你,你就老老實實的儘你應儘的本分,好好伺候他,隻要他高興,狐王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大家都能相安無事,如若不然……”他冰冷的聲音響起,刻意停頓,眼神裡充滿了警告“你那位在青丘的姑姑……”
籬婧心中一凜,恭敬垂首:“殿下放心,籬婧明白。
熾顥冷哼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雕刻著狐首圖騰的黑色玉符,用力塞到籬婧手中:“拿著這個!此乃特製的傳訊法器!魔族有任何動向,無論大小,須事無巨細的第一時間上稟!”他手指用力,幾乎要嵌進籬婧的掌中。
“你姑姑的命,皆係於此!”
籬婧忍著痛楚,將那冰冷的玉符緊緊攥住,低聲道:“是,籬婧記下了,定不負狐王所托。”
熾顥見她還算乖順,臉色稍霽,轉身欲走。行至門口,似乎想起了什麼,腳步頓住,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句。
“今早,魔尊下令遣返了其他三位王姬。狐王交代的任務……如今,便係於你一人之身,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推門而出,留下籬婧僵立在原地,手中那枚黑色的玉符,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頭發慌。
狐王的任務、魔尊的交易,這些沉重的枷鎖,都壓在了她這個最不想參與其中的人身上。
籬婧苦笑出聲,若她那日不曾翻牆,不曾在池邊遇到魔尊,亦不曾讓他覺察出自己是個不甘被狐王擺弄之人,那日大典之上,他選的會不會就不是自己,如今被遣返的人裡麵,是否就有她?
玄穹殿
昨夜的觥籌交錯與旖旎喧囂早已消散無蹤。宴飲的席位被撤下,殿宇恢複了它本來的麵目——空曠、冰冷。
祇澤斜倚在王座之上,烏紫色的錦繡衣擺流瀉而下。他修長的手指虛點,一道幽光自指尖溢出,精準地沒入案牘上堆積的卷軸之中。這些來自魔族各部族的密報皆設有的獨特密鑰,尋常手段無法開啟。
隨著法力注入,卷軸碎裂成無數斑駁的磷光,漸漸的磷光中顯現出一篇密文。
祇澤的目光一一掃過,指尖微動,密文瞬間消散,看過即滅不留絲毫痕跡。
屠辛與胥臨侍立在案牘左右,以往魔尊辦公時,他二人都格外安靜。
今日屠辛卻幾欲張口,前幾次都被胥臨用眼神給按住了,他忍了又忍,最後實在忍不住了,輕聲走到胥臨身邊,將他拉到了一旁。
“胥臨,你說這事怪不怪?”屠辛刻意將聲音壓的極低。
“尊上行事向來謹小慎微,對那些可疑之人,何曾手軟過?寧可錯殺,絕不放過!”屠辛用粗糲的手比出一把刀,在脖子上劃了劃。“可偏偏對青丘那丫頭……一容再容,甚至選她為後!”屠辛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他掰著手指頭細數:“那日在鏡池,那丫頭不知死活的逃跑,尊上隻要不出手,即便淹死了,也怪不到我們頭上,結果他救了。”他無奈的攤手。
“救便救了!可救上來後明明又起了殺心,結果又沒殺死!”他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彆說她隻是個掛名的王姬,就是狐王的親女兒,咱們尊上真想要她性命,哪會顧及青丘那群老狐狸?胥臨,你說說,這到底是為什麼?這不合常理啊!”
胥臨依舊是那副老樣子,八風不動的眼觀鼻,鼻觀心,淡淡回道:“尊上所行,自有其用意。”
屠辛顯然對這種萬金油式的回答習以為常,也知道從胥臨嘴裡撬不出什麼新鮮花樣,但他心中有疑惑,不吐不快。
不知想到了什麼,屠辛突然瞪大眼睛,聲音都拔高了一絲:“該……該不會……尊上真看上那小丫頭片子了?!”
胥臨這次終於有了點不一樣的反應,他幾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對屠辛豐富的想象力有些無奈:“尊上……”
“所行自有他的道理嘛!”屠辛搶白道,語氣帶著濃濃的挫敗和不滿,“行了行了,知道了!你這人,真是……無趣的很!”他氣悶地閉上嘴,抱著手臂,一臉鬱卒。
兩人自以為是在竊竊私語,但那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大殿中,其實並不算小。
王座之上,祇澤的目光似乎依舊專注地停留在眼前不斷浮現又湮滅的流光密文上,仿佛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然而,他指尖的幽光卻微微凝滯了一瞬。
思緒被屠辛的話牽引著,飄回了鏡池初遇的那一天。
一個身份不明、行跡鬼祟之人,無論是何身份,直接溺斃在池中,確實是最乾淨利落的處理方式。
他冷漠地看著她在水中徒勞掙紮,可就在她沒了動靜,身體緩緩下沉的那一刻……一股毫無征兆的強烈不安,猛地攀上他的心。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慌,仿佛放任她死去,將會失去某種極其重要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東西。
這陌生的又有些失控的情緒來得如此猛烈,讓他的身體已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
他將她從水中撈起,看著她蒼白的麵容那股失控感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更加強烈。他驚覺自己的情緒竟被一個陌生女子如此輕易地左右!這對他而言十分危險。
殺心,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強烈!
直到再次看著她瀕臨死亡,他發現自己……似乎殺不了她。
這個認知讓祇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一個能輕易牽動他情緒、甚至讓他無法下殺手的“破綻”,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弱點”,絕不可任其流落在外,更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其存在!
他必須將她牢牢掌控在手中,納入他可控的範圍之內,如此即能探究這個突如其來的“破綻”,為何能影響自己,又能利用她的身份和與狐王周旋,於是才有了他與她的合作。
理清的思緒,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文書上。
突然,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玄穹殿沉重的殿門被猛地推開!
一名身著玄色斥候服飾的魔族侍衛疾步而入,單膝跪地,聲音帶著急促和凝重:“啟稟尊上!人界梁州急報!”
王座上的祇澤緩緩抬眼,寒潭般的眸光微閃,掃向跪地的斥候。
斥候不敢抬頭,語速極快:“梁州北部一處名為殷家村的村寨,數日前……全村百餘口,儘數死於非命!天界先行發現此事,認定是……是我魔族所為……”
“什麼?!”屠辛第一個炸了,他一步踏前,聲如洪鐘,吵的柱子上的骨龍們,回以怒嘯。
屠辛抬了抬手,不好意思的以示安撫,嗓音放低了幾分繼續道:“梁州?簡直是在放屁!梁州那地界,除了魘族那群膽小如鼠的家夥在那裡,哪還有彆的魔族?這些年尊上管得嚴,他們連給人造夢都不敢,天天守株待兔的等人族自產噩夢,餓急了給獸畜造夢填個肚子,一個個慫得跟鵪鶉似的,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乾不出屠村幾百口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兒!尊上!這絕對是栽贓陷害!”
胥臨也皺緊了眉頭,他看向祇澤,沉聲道:“尊上,此事蹊蹺。梁州偏遠,魘族習性我等皆知,絕非行此惡事之徒。此事背後,隻怕另有緣由。”
相較於屠辛的暴怒和胥臨的凝重,王座之上的祇澤卻顯得異常平靜。他身體微微後靠,重新倚回王座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笑。
“狐王剛剛鑄造了一把新‘刀’,想必正愁沒有機會開刃,時機這不就送上門了。”他修長的手指敲擊著王座的扶手,發出清脆的“嗒、嗒”聲,在空曠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刀?”屠辛不明白,不是在說魘族的事兒嗎?怎麼好端端的說起刀來。
“既能試探本尊對新‘刀’的態度,又能看出這‘刀’是否趁手,此時出事,嘖,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祇澤的聲音帶了幾分玩味。
他緩緩站起身,烏紫衣袍無風自動,一股無的威壓彌漫開來。
“既然戲台搭好了,那就走吧!本尊就勉為其難,屈尊為他們唱一出。”
他目光掃過屠辛和胥臨,沉聲道:“備駕,本尊要親自走一趟梁州。”
屠辛雖沒明白,但他聽令,立刻抱拳:“末將領命!這就點齊玄甲衛……”
“不必興師動眾。”祇澤打斷他,語氣隨意,“就你二人隨行即可。”他頓了頓,嘴角似乎彎得更深了些,“記得,準備一乘舒服的轎輦,此行途中風景甚好,我與夫人新婚燕爾,本尊平日政務繁忙,恐怕冷落了佳人,正好借此機會……”他拖長了語調,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寵溺,“帶著本尊的夫人,去人界好山好水的風景中……培養培養感情。”
屠辛徹底愣住了,他一臉不解地看向祇澤,嘴巴張了閉,閉了張,最終還是把“尊上您莫是被那小狐狸精迷昏頭了”這句話咽了回去,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遵命!”這次胥臨先一步應下,然後推了一下還在愣神的屠辛。
“哦…屬下遵命。”
祇澤不再多言,身影化作一道紫芒,瞬間消失在王座之上。
屠辛撓了撓頭,看向胥臨,憋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培……培養感情?就算是看上了那丫頭,在剛死了幾百口人的凶案現場培養感情?尊上這口味……是不是也太重了點?”
胥臨瞥了他一眼,心裡暗道一聲: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