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錦繡牢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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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針在顱內反複穿刺,每一次心跳都牽動著遲鈍的痛楚,沉重得令人窒息。林薇——不,現在她是淩薇了——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勉強聚焦在頭頂那頂煙霞色的鮫綃紗帳上,帳頂垂下的流蘇,每一根都綴著細小的珍珠,在窗外透入的微光下流淌著柔潤的冷芒。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濃烈而甜膩的熏香,絲絲縷縷纏繞在鼻端,幾乎令人窒息。那是上好的沉水香,價值不菲,卻濃得過分,像是要極力掩蓋什麼不潔的氣味。身下是柔軟得能將人徹底陷進去的錦被,層層疊疊,繡著繁複的纏枝蓮紋,金線銀線在幽暗中也閃著微光。每一寸觸感都在提醒她,這具身體此刻正躺在極致的奢華裡,但這奢華非但沒能帶來絲毫舒適,反而讓身體的虛弱感更加清晰,仿佛被吸乾了所有力氣,連動一動手指都牽扯著全身的酸軟和隱痛。高燒肆虐後的餘燼,在骨髓深處悶悶地燃燒。

門外,刻意壓低的議論聲像細小的蟲豸,窸窸窣窣地鑽進耳朵:

“…真醒了?命可真硬……”

“……噓!小聲點!裡頭那位…醒了也是白搭,夫人不都說了?醒了也是‘病著’,腦子不清醒,更嬌氣了……”

“……落水沒淹死,高燒沒燒死,這都幾天了?我看是閻王爺不收,嫌她太晦氣……”

“……可不是麼,昨兒春桃姐姐進去送藥,出來臉都白了,說裡頭那位眼神直勾勾的,滲人得很,怕不是真的燒壞了魂兒……”

“燒壞了才好呢!省得整天作妖,一個不如意就摔東砸西,連累我們挨罵……”

聲音忽遠忽近,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幸災樂禍,如同冰冷的細針,紮在淩薇緊繃的神經上。她強忍著翻湧的惡心和眩暈,掙紮著撐起半個身子。目光急切地掃過這間陌生的屋子。紫檀木雕花拔步床,螺鈿鑲嵌的妝台,牆上掛著意境悠遠的山水畫,角落的青玉獸麵紋香爐正嫋嫋吐出那令人窒息的香霧……一切都在無聲地宣告著這具身體的身份不凡,卻又處處透著一股冰冷的、拒人千裡的疏離感。

妝台上,一麵磨得鋥亮的菱花銅鏡映出了她的臉。

淩薇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鏡中是一張全然陌生的少女容顏。十四五歲的年紀,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薄胎瓷,清晰地映襯著眼下兩抹濃重的青影。一張臉小巧精致,眉如遠山含黛,唇色極淡,像是褪了色的花瓣。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大而深邃,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顧盼生輝的嫵媚風情,此刻卻盛滿了驚濤駭浪般的茫然、難以置信,以及一絲深不見底的疲憊。這張臉無疑是絕美的,帶著一種易碎的、琉璃般脆弱的美感,卻絕非她林薇那張被警隊烈日風霜打磨得堅毅銳利的麵孔。

靈魂穿越…這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混亂的思緒裡。特警林薇,撲向炸彈、粉身碎骨、意識剝離的劇痛仿佛還在昨日,轉眼間,她卻被塞進了這具名為“淩薇”的、屬於大胤朝武安侯府嫡長女的陌生軀殼裡,在這錦繡堆砌的牢籠中醒來。原主落水後高燒瀕死…性情因此“大變”?淩薇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尖銳的刺痛讓她混亂的大腦獲得一絲短暫的清明。這“變”,究竟是原主真的瘋了,還是…被什麼東西取代了?比如她?

門外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節奏。議論聲戛然而止,瞬間換上了一種誇張的、帶著哭腔的“驚喜”。

“薇兒!我的兒啊!你可算醒了!佛祖保佑,菩薩顯靈啊!” 一個身著湖藍色織金錦緞裙、頭戴赤金點翠鳳釵的貴婦人幾乎是撲到了床前,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失而複得”的狂喜淚水。她正是武安侯府的當家主母,淩薇的嫡母——柳氏。

柳氏身上濃鬱的脂粉香氣混著沉水香,形成一股令人眩暈的氣浪。她一把將淩薇摟進懷裡,力道之大,幾乎讓淩薇喘不過氣。那錦緞冰涼滑膩的觸感緊貼著淩薇單薄的中衣,激得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可嚇死母親了!你這孩子,怎麼那麼不小心!好端端的去湖邊做什麼?定是那些個刁奴伺候不儘心!” 柳氏一邊哭訴,一邊用手帕“心疼”地擦拭淩薇的臉頰,力道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瞧瞧這小臉,燒了幾天,一點血色都沒有了!可憐見的,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告訴母親,是不是誰惹你不痛快了?母親給你做主!定要扒了那起子下賤胚子的皮!”

淩薇的身體僵硬著,像一塊木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柳氏懷抱的虛假暖意下那冰冷的審視。柳氏的目光看似充滿了慈愛和憐惜,但那雙精心描繪過的鳳眼深處,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幽暗無波,沒有任何真實的溫度。她的話語,句句都在強化一個形象:驕縱、體弱、一點委屈都受不得的嬌氣包。

“母親……” 淩薇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喉嚨乾澀發緊,聲音嘶啞微弱,“水……”

“快!快給大小姐倒水!要溫的!加一勺上好的玫瑰清露,薇兒最愛喝那個!” 柳氏立刻揚聲吩咐,轉頭又對淩薇無比縱容地說,“好好好,想喝什麼都行!彆說是水,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母親也想法子給你摘下來!隻要你平平安安的,怎麼任性都成!”

一個穿著桃紅比甲、梳著雙丫髻的丫鬟端著青玉盞快步上前,正是原主的貼身大丫鬟春桃。她低眉順眼,動作看似麻利,但淩薇敏銳地捕捉到她遞過水盞時,手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敷衍,眼神飛快地瞟過柳氏,又迅速垂下,那低垂的眼簾下藏著的,絕非真正的恭敬。

淩薇小口啜飲著溫熱的、帶著濃鬱花香的蜜水,目光卻透過水汽,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周圍。柳氏的慈愛如同精致的糖衣,包裹著砒霜。她口中所謂的“縱容”和“任性”,是精心編織的牢籠,是塗了蜜糖的枷鎖。她在用看似無底線的寵溺,將“淩薇”這個身份,牢牢釘死在“驕縱愚蠢”的恥辱柱上。

“薇兒啊,”柳氏接過空盞遞給春桃,又拿起一把象牙梳,極其“溫柔”地替淩薇梳理著散亂的長發,動作輕柔得過分,“你這身子骨弱,經了這麼一場大難,更要好好將養。以後啊,想吃什麼、玩什麼、要什麼,隻管跟母親說!千萬彆委屈了自己!那些個不省心的下人,惹你不痛快了,隻管打、隻管罵!打死打殘了都算母親的!咱們侯府的嫡長女,就該是金尊玉貴、半點委屈都受不得的寶貝疙瘩!” 她的話語如同裹著蜜糖的毒針,每一個字都在加固著原主那臭名昭著的人設。

淩薇垂著眼,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眸底所有的情緒,隻順從地發出一個虛弱的單音:“嗯。” 她這副逆來順受、似乎被病痛和高燒抽走了所有活力的模樣,顯然極大地取悅了柳氏。柳氏臉上的笑容越發真切了幾分,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滿意。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刻意的輕咳。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擋住了部分光線。來人約莫四十出頭,身著深紫色麒麟紋錦袍,腰束玉帶,麵容剛毅,眉宇間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嚴和一股揮之不去的戰場戾氣。正是武安侯淩峰。他站在那裡,沒有走進來,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淩薇蒼白病弱的臉上掃過,帶著審視,也帶著毫不掩飾的疏離。

“醒了?” 淩峰的聲音低沉平穩,沒有絲毫波瀾,像在詢問一件無關緊要的公務,“醒了就好。好生休養。” 公式化的語氣,聽不出半點對女兒的關切。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淩薇臉上多停留一秒,便轉向柳氏,“夫人辛苦。既已無事,府中諸務還需你多費心。” 說完,竟像是完成了某種不得不做的儀式,微微頷首,便轉身離去。那背影決絕冷漠,仿佛躺在床上的不是他的骨血,而是一件令人厭煩的舊物。

淩薇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原主在這個父親心中,地位之低,連一絲溫情都吝於施舍。那份疏離和厭煩,幾乎化為了實質的寒意,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在這侯府之中,頂著“嫡長女”的虛名,實則孤立無援,根基淺薄如浮萍。

柳氏對著淩峰離去的方向,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出一絲“無奈”和“委屈”,轉頭又對淩薇堆起笑容:“薇兒彆往心裡去,你父親他就是這性子,軍務繁忙,心裡還是記掛著你的。” 她輕拍著淩薇的手背,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你好好歇著,母親晚些再來看你。春桃,好生伺候著大小姐!若有半點差池,仔細你的皮!”

柳氏帶著一陣香風離去,留下滿室虛假的暖意和冰冷的死寂。

房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屋內隻剩下淩薇和春桃。

“小姐,您可要再躺會兒?” 春桃上前一步,聲音依舊恭敬,但動作卻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怠慢。她沒有立刻扶淩薇躺下,反而慢吞吞地去整理床邊小幾上本就擺放整齊的物件,拿起一隻插著枯萎梅枝的汝窯天青釉花瓶,用指尖隨意拂了拂瓶身本就不存在的灰塵。

淩薇靠在床頭,闔著眼,仿佛疲憊至極,實則全身的感官都調動到了極致。她能清晰地聽到春桃整理時那敷衍的、帶著細微不耐的呼吸聲。屋外,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並未走遠,幾個小丫鬟在廊下竊竊私語,聲音雖低,卻清晰地飄了進來:

“……瞧見沒?侯爺連多看一眼都嫌煩……”

“……可不是麼,落水前就夠能折騰的了,這下好了,燒了一場,怕是更瘋癲了,夫人還這麼寵著……”

“……寵著?嗤,你懂什麼?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慘!等著瞧吧,這‘嫡長女’的好日子,怕是到頭了……”

“……小聲點!當心被裡麵的聽見……”

“……聽見又怎樣?一個腦子不清醒的嬌氣包,還能把我們吃了不成?再說了,夫人不是說了嘛,她現在‘病著’,說什麼做什麼都當不得真……”

那些議論,充滿了輕蔑、鄙夷和一種等著看好戲的幸災樂禍。淩薇這個名字,在侯府下人口中,儼然已經成了“驕縱”、“愚蠢”、“瘋癲”的代名詞。柳氏“精心”營造和維護的“嬌氣包”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成為她身上一道無形的、沉重的枷鎖。

淩薇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地看向還在磨蹭的春桃,聲音虛弱卻清晰地問道:“春桃,我落水那日……到底怎麼回事?湖邊……是不是很滑?” 她問得仿佛隻是隨口一提,帶著大病初愈的迷茫。

春桃整理花瓶的動作猛地一頓,背脊瞬間繃緊。她轉過身,臉上迅速堆起一個誇張的、帶著安撫意味的笑容:“哎喲我的小姐,您可彆再想那嚇人的事兒了!可不就是湖邊濕滑麼!您當時走得急了些,腳下沒留神,就……就滑下去了!萬幸老天保佑,福大命大!夫人說了,您身子弱,經不起嚇,過去的事就彆想了!” 她語速極快,眼神卻有些飄忽,不敢與淩薇平靜的視線對上,那份“統一口徑”的急切幾乎寫在臉上。

滑下去?淩薇心中冷笑。混沌的記憶碎片裡,那瞬間的失衡,背後似乎有一股清晰而冰冷的推力!絕非失足那麼簡單!春桃這閃爍其詞的反應,更加印證了她的猜測。這“落水”,恐怕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未遂!柳氏?還是府中其他看她礙眼的人?

柳氏的行動比預想中更快。僅僅隔了一日,各種“安撫”和“補償”就如流水般送進了淩薇的院子。

一匣子流光溢彩的東珠,顆顆渾圓飽滿,散發著瑩潤的光澤,卻被隨意地放在妝台一角,仿佛隻是尋常的玩意兒。一套薄如蟬翼、價值連城的琉璃茶盞,剔透得能看清盞底的釉色流動,柳氏身邊的周嬤嬤親自送來,滿臉堆笑:“夫人知道小姐喜歡新奇玩意兒,特意尋了這套稀罕物給您解悶兒。可要小心把玩,這琉璃啊,最是嬌貴,磕著碰著就碎了。”

嬌貴?易碎?淩薇看著那套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的茶盞,心中了然。這是明晃晃的捧殺。送來的不僅是珍寶,更是陷阱。她若真如柳氏所願,表現出對這套茶盞的“喜愛”和“任性”,稍有不慎打碎一件,立刻就會坐實“驕縱奢靡”、“暴殄天物”的惡名。柳氏巴不得她如此。

更露骨的是,柳氏開始刻意縱容甚至“鼓勵”淩薇的“脾氣”。

一次,一個負責灑掃院子的粗使小丫鬟,在擦拭廊下欄杆時,不知是緊張還是故意,手中濕漉漉的抹布甩了一下,幾滴臟水濺到了淩薇的裙角上。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放肆!” 周嬤嬤立刻厲聲嗬斥,聲色俱厲,“不長眼的賤蹄子!弄臟了大小姐的衣裳,你有幾個腦袋賠?還不跪下!”

那小丫鬟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臉色慘白,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隻用驚恐絕望的眼神看著淩薇。

柳氏聞訊趕來(速度快得令人起疑),看也不看那丫鬟,隻心疼地拉著淩薇的手,語氣是無比的縱容和煽動:“薇兒莫氣!莫氣!為這等下賤東西氣壞了身子不值當!母親給你做主!這沒眼力見的東西,留著也是禍害!拖出去打三十板子,發賣到最下等的窯子裡去!” 她的話語狠毒,眼神卻帶著一種隱秘的期待,緊緊盯著淩薇,仿佛在無聲地催促:快發怒!快責罰!快坐實你的惡名!

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所有仆役的目光都聚焦在淩薇身上,有恐懼,有麻木,也有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春桃站在一旁,低著頭,嘴角卻似乎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

淩薇感到一陣冰冷的怒火在心底升騰,為這草菅人命的惡毒,更為這步步緊逼的算計。但她臉上卻浮起一層更加濃重的疲憊和厭煩。她沒有看地上抖成一團的小丫鬟,也沒有看柳氏那“慈愛”的假麵,隻是極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和一絲被病痛折磨的嬌氣:

“吵死了!拖走!彆在我眼前礙眼!裙子臟了,換一條便是,值當這麼大呼小叫?” 她蹙著眉,仿佛被打擾了清淨是比裙子被弄臟更難以忍受的事情。她沒有順著柳氏的劇本喊打喊殺,卻用一種更高高在上的、視人命如草芥的“嬌縱”姿態,輕描淡寫地將人打發了。既沒有如柳氏的意立刻責罰,顯得“衝動暴戾”,又維持了“驕縱任性”的表象,還帶著一種病中特有的不耐和脆弱。

柳氏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意外和惱怒,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寵溺”覆蓋:“好好好,都聽薇兒的!快把這礙眼的東西拖下去!彆擾了小姐清淨!” 她示意周嬤嬤處理,周嬤嬤立刻指揮兩個婆子將那哭都不敢哭出聲的小丫鬟拖了下去,那丫鬟眼中最後殘留的,是劫後餘生又墜入更黑暗深淵的絕望。

這場“意外”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之後幾天,淩薇院中氣氛變得更加詭異。下人們行走做事更加小心翼翼,眼神裡的畏懼更深,但那畏懼之下,是更加濃重的鄙夷和疏離。柳氏送來的東西越發華美也越發易碎——一套鑲嵌著各色寶石、工藝繁複到令人目眩的金累絲頭麵,據說輕輕一碰都可能變形;一盆據說價值千金的“十八學士”名品茶花,嬌嫩無比,稍有不慎就會掉葉枯萎。

淩薇照單全收,卻表現得興致缺缺,仿佛對這些珍寶早已司空見慣。她終日懨懨地歪在靠窗的軟榻上,看著窗外庭院裡那幾株開得正盛的西府海棠出神,蒼白的麵容在春日的光影裡更顯脆弱。這副模樣落在柳氏和周嬤嬤眼裡,似乎坐實了“高燒後精神不濟”、“越發憊懶任性”的“病情”。

然而,隻有淩薇自己知道,這表麵的平靜下,她的神經繃得有多緊。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觀察,在傾聽,在分析。她在等待一個契機,一個可以讓她稍稍撥開迷霧、試探對方底線的契機。

機會終於來了。

這日午後,周嬤嬤又親自帶人送來一碟新製的點心。白玉般的瓷盤裡,四塊梅花形狀的棗泥山藥糕,做得極其精致,散發著清甜的香氣。

“小姐,這是小廚房新琢磨出的點心,夫人嘗著好,說最是溫補養人,特意讓老奴趕緊送來給您嘗嘗鮮。” 周嬤嬤笑得一臉褶子,親自將碟子捧到淩薇麵前的紫檀小幾上。

淩薇的目光落在糕點上,那清甜的香氣鑽入鼻腔,卻讓她胃裡一陣莫名的翻攪。這味道……太“乾淨”了,乾淨得掩蓋了某種極其細微、若非她特警生涯錘煉出的敏銳嗅覺幾乎無法察覺的、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微苦的土腥氣!這氣味讓她瞬間警鈴大作,聯想到某些可導致慢性虛弱甚至神誌昏聵的植物毒素!

她麵上不動聲色,甚至拿起一塊糕點湊到鼻尖,仿佛饒有興致地嗅了嗅。周嬤嬤和旁邊侍立的春桃都屏住了呼吸,眼神緊緊盯著她的手。

就在淩薇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糕點邊緣時,她精致的眉頭忽然緊緊蹙起,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種極其強烈的、混合著厭惡和生理性不適的表情。

“嘔……” 她猛地放下糕點,用手帕死死捂住嘴,身體微弓,發出一陣劇烈的乾嘔聲,臉色變得更加慘白,“拿走…快拿走!這味道…聞著就惡心!一股子怪味!熏得我頭疼!”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被冒犯的驕縱和病弱的煩躁,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刀子,銳利無比地刺向周嬤嬤的臉。

周嬤嬤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錯愕和猝不及防的緊張。她下意識地辯解:“怪味?不會啊小姐,這棗泥山藥糕用料都是最上等的,新鮮得很……”

“我說拿走!” 淩薇猛地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任性和病中的虛弱,抓起手邊一個軟枕就朝那碟點心砸了過去!當然沒砸中,軟枕輕飄飄地落在小幾旁。但這突如其來的發作和那“怪味”的指責,顯然擊中了周嬤嬤的軟肋。

“是是是!老奴這就拿走!小姐息怒!千萬彆氣壞了身子!” 周嬤嬤連聲應著,臉上血色褪儘,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幾乎是搶過那碟點心,匆匆行禮告退。那點心被收走的速度,快得近乎倉惶。

淩薇靠在軟枕上,大口喘著氣,仿佛被那“怪味”真的惡心壞了,眼角甚至逼出了幾點生理性的淚花。她用手帕掩著嘴,劇烈咳嗽著,目光卻透過指縫,死死鎖在周嬤嬤那略顯倉促離去的背影上。

錯愕,緊張,還有那急於掩蓋什麼的慌亂……一絲一毫都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那糕點果然有問題!柳氏和周嬤嬤,她們不僅要將她養成廢物、塑造成笑柄,她們還想……徹底毀了她的身體,甚至她的神智!這場捧殺,從一開始就裹著致命的毒藥!

淩薇緩緩放下掩口的手帕,指尖冰涼。窗外,明媚的春光灑在庭院裡,海棠花開得如火如荼,絢爛到刺眼。而她身處這錦繡堆砌的暖閣之中,卻隻覺得一股深沉的寒意從四麵八方滲透進來,浸透了她的骨髓。

這侯府,這所謂的家,比那硝煙彌漫的戰場更加凶險。每一步,都踏在精心鋪設的陷阱邊緣。她低頭看著自己蒼白纖細、仿佛一折就斷的手指,那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方才觸碰糕點時感受到的、來自另一個靈魂殘留的恐懼和無助。她緩緩收攏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嬌氣包?她無聲地咀嚼著這個被強行賦予的身份。很好。那就讓她們看看,一個從地獄爬回來的“嬌氣包”,是如何在這片錦繡牢籠裡,撕開這層層假象的。她需要力量,需要線索,需要撕開落水那日的黑暗記憶。柳氏的捧殺,既是毒藥,也可能成為她悄然收集證據、積蓄力量的掩護。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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