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天台上,一片死寂,唯有風聲嗚咽。
玄青那石破天驚的六個字——“他,可解此局。”——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鑿進了逍遙宗所有核心長老的心神深處。
他?誰?還能是誰?!
所有呆滯、茫然、驚駭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齊刷刷地、帶著一種近乎荒謬的絕望感,聚焦在玄青臂彎裡那個睡得正香的小娃娃身上。
歐衛對此渾然不覺。他隻是在玄青懷裡又蹭了蹭,小嘴無意識地吧嗒了兩下,仿佛夢裡還在回味著什麼美味,口水順著嘴角滑落,在玄青墨色的衣襟上又添了一小片深色的濕痕。那輕微的鼾聲,在此刻落針可聞的問天台上,顯得格外清晰。
“噗通!”
一聲悶響打破了真空般的死寂。
是枯木長老!這位以剛直冷硬、鐵麵無私著稱的戒律長老,在經曆了護宗大陣異動、寒潭真龍現世、萬載恩怨揭秘、以及最後這“騎大馬”和“他解局”的連番暴擊後,那根緊繃到極限的神經終於徹底崩斷!他兩眼翻白,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的“呃”音,枯瘦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砸在冰冷堅硬的星辰隕鐵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徹底人事不省。
“枯木師弟!”
“枯木師兄!”
玄誠祖師和雲崖子掌教同時驚呼出聲,連忙搶上前去。靈韻真人也立刻蹲下,素手搭上枯木枯瘦的手腕,一縷精純溫和的靈力探入。
“急火攻心,神魂震蕩,暫時昏厥,無大礙。”靈韻真人秀眉微蹙,迅速從腰間玉瓶中倒出一粒清香撲鼻的碧綠色丹藥,塞入枯木口中,又以靈力助其化開藥力。枯木長老灰敗的臉色這才稍稍回轉,但依舊昏迷不醒。
其餘長老們看著躺在地上、被喂了藥依舊人事不省的枯木,又看看太師椅上抱著奶娃娃、神情淡漠的玄青,最後目光落回那個惹下“滔天大禍”猶自酣睡的小不點身上,一個個臉上的表情精彩得難以形容。震撼、茫然、荒謬、絕望……種種情緒交織,最終都化作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一絲極其微弱、連他們自己都不敢深想的荒誕希冀?
掌教雲崖子真人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翻騰的驚濤駭浪和一絲哭笑不得的荒誕感,對著玄青再次深深一揖,聲音乾澀,帶著前所未有的恭敬和……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前輩……您是說……這位……這位小友……能化解寒潭之危?” 他實在無法將懷裡這個流口水的小娃娃,與那潭底怨毒滔天、欲要拉著玄龍前輩同歸於儘的太古凶龍聯係起來。
清風子祖師也撿起了第二次掉落的古卷,心疼地拍了拍上麵的灰,湊上前,睿智的老眼中充滿了求知欲和深深的困惑:“前輩明鑒!非是晚輩等不信前輩之言,實乃……實乃這位小友年歲尚幼,氣息……嗯……純真無邪,如何能化解那積壓萬載、戾氣衝霄的龍怨?這……這……” 他感覺自己的畢生所學和邏輯思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紫霄真人撓著他那鋼針般的虯髯,甕聲甕氣地接話,語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耿直:“是啊前輩!那潭底的祖宗,吼一聲都能讓護宗大陣哆嗦,瞪一眼都能讓俺老紫腿肚子轉筋!這小娃娃……怕是還不夠那祖宗塞牙縫的吧?” 他邊說邊比劃了一下歐衛的大小,又想象了一下潭底凶龍的血盆大口,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直沉默的玉衡真人,掌管劍閣,心思更為縝密。他目光在歐衛懷裡的青玉花盆“灰灰”上停留片刻,那兩片此刻光澤黯淡、軟軟貼在泥土上的玉葉,讓他若有所思:“前輩……莫非這位小友身負異寶?或是……體質特殊?” 他隻能往這個方向猜測了。
玄青端坐於太師椅中,墨袍鋪展,懷中稚子安睡。麵對眾長老七嘴八舌、充滿了震驚與懷疑的詢問,他神色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實。他並未直接回答眾人,隻是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歐衛那睡得紅撲撲的小臉上,伸出修長的手指,極其自然地用指腹,輕輕抹去了小家夥嘴角那亮晶晶的口水痕跡。
這個細微的動作,再次讓在場所有人心頭一跳,感覺無比違和又莫名和諧。
“星源靈種。”玄青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平緩,如同古井無波,“萬邪辟易,造化生機。其力……克儘陰煞怨毒。”
星源靈種?!
四個字如同四道驚雷,再次在問天台上炸響!這一次的震撼,甚至比得知潭底是真龍遺脈更加劇烈!
“星源靈種?!”玄誠祖師失聲尖叫,雪白的長須劇烈顫抖,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傳說中……太古星靈族孕育的……生命源種?!可淨化萬物,衍化生機,乃天地間至純至聖之物?!這……這……” 他指著歐衛,手指抖得像風中的柳條,激動得語無倫次,“這小娃娃……他……他竟是星源靈種的承載體?!” 這消息太過駭人聽聞!星源靈種隻存在於最古老的典籍和虛無縹緲的傳說之中,早已被認定為絕跡於上古!
清風子祖師更是渾身一震,手中的古卷差點第三次脫手!他猛地低頭,瘋狂地翻動手中那卷記載著無數上古秘聞的玉簡,手指因激動而顫抖:“找到了!找到了!《太古異聞·星靈篇》殘頁有載:‘星源靈種,孕於混沌,形如璞玉,蘊造化之機,生萬物之息,萬邪不侵,穢煞難近……’天啊!竟是真的!” 他抬起頭,看向歐衛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狂熱和敬畏,仿佛在瞻仰一件活著的上古神器!
靈韻真人美眸中異彩連連,身為丹道大家,她對生機之力最為敏感。此刻再看向歐衛,感受著他那看似微弱實則磅礴浩瀚、純淨無瑕的生命本源氣息,心中豁然開朗:“難怪!難怪!先前便覺此子生機本源異常磅礴純粹,遠超其表象!竟是身負此等天地奇珍!星源之力……確是天下一切陰邪煞氣的克星!” 她看向歐衛懷中花盆的目光也變得無比炙熱,那兩片玉葉,恐怕就是靈種顯化的雛形!
紫霄真人和玉衡真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紫霄撓頭的手都僵在了半空:“星……星源靈種?乖乖……俺老紫今天算是把一輩子的見識都用完了!難怪這小娃娃能從寒潭裡囫圇個出來,還能讓玄龍前輩抱著……” 他看向歐衛的眼神,已經從看“奶娃娃”變成了看“人形至寶”。
掌教雲崖子真人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星源靈種!化解萬載龍怨的唯一希望!這巨大的轉折讓他心神激蕩,但身為掌教,他立刻想到了更關鍵的問題。他強壓激動,對著玄青深深一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急迫:“前輩!星源靈種確乃無上神物!然……然潭底那位龍尊怨毒積深,神智癲狂,其力更是毀天滅地!這位小友……這位幼尊……” 他艱難地換了個更顯尊崇的稱呼,“他雖有靈種護體,但年歲尚幼,靈智懵懂,如何能駕馭此等神力?又如何……接近那狂暴凶戾的源頭?” 這才是最大的難題!讓一個奶娃娃去安撫一條瘋龍?這聽起來比登天還難!
“是啊前輩!”清風子祖師也冷靜下來,擔憂道,“幼尊雖有至寶護身,但心性純然,不通術法,更無自保之力。潭底凶險莫測,那龍尊最後瘋狂反撲,連前輩您都需凝神應對,幼尊他……恐難承受那怨念衝擊啊!” 他想起歐衛在寒潭洞口被那精神衝擊影響時痛苦的小臉,心有餘悸。
玄青的目光掃過眾人臉上濃濃的憂慮,最終落回臂彎裡歐衛安詳的睡顏上。小家夥似乎做了什麼好夢,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點小米牙。玄青深邃的眸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
“星源所鐘,心性通明。”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無垢之心,可渡怨海。非以力壓,乃以……緣解。”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補充道,“他……與潭底之物,有緣。”
緣?
這個玄之又玄的字眼,讓眾位見多識廣的長老們麵麵相覷,更加摸不著頭腦了。星源靈種克煞是天地至理,可這“無垢之心渡怨海”、“有緣”……聽著怎麼那麼像凡間寺廟裡老和尚打機鋒?
就在眾人被玄青這充滿玄機的話語弄得雲裡霧裡、抓心撓肝之際——
“唔……玄玄……”
一聲帶著濃濃睡意的軟糯呼喚,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小石子,瞬間打破了問天台上凝重而困惑的氣氛。
是歐衛!他終於睡醒了!
小家夥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顫動了幾下,緩緩掀開。那雙純淨得不含一絲雜質的黑亮大眼睛裡,還蒙著一層初醒的朦朧水霧,茫然地眨了眨,似乎還沒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他先是下意識地用小拳頭揉了揉眼睛,然後才看清了抱著自己的人。
“玄玄!”歐衛的小臉上立刻綻開一個大大的、毫無陰霾的笑容,仿佛之前經曆的所有驚險都隻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扭動小身子,習慣性地就想往玄青懷裡拱,尋求更舒服的姿勢。
這一動,他才發現自己好像被很多人圍著?小家夥好奇地轉動小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掃過周圍這一圈表情複雜、眼神各異的老爺爺老奶奶(在他眼裡)。
當看到地上躺著的、臉色灰敗緊閉雙目的枯木長老時,歐衛的小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伸出一根短短的小手指,指著枯木,小臉上寫滿了純真的擔憂,仰頭看向玄青:“玄玄!那個爺爺……他是不是也餓暈啦?衛衛這裡還有蜜餞!給爺爺吃!” 說著,他就努力地想從懷裡掏東西,完全忘了自己剛睡醒,蜜餞包早不知道掉哪裡去了。
“噗!” 靈韻真人一個沒忍住,趕緊用袖子掩住嘴,肩膀微微聳動。這小祖宗,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玄誠祖師的老臉也抽搐了一下。餓暈了?枯木師弟要是知道自己被當成餓暈的老頭,怕不是要氣得立刻跳起來!
玄青麵無表情地按住了歐衛亂動的小手,低聲道:“無事。”
歐衛很聽玄青的話,立刻不動了,但大眼睛還是擔憂地看著地上的枯木。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更重要的事情,小臉一繃,抓著玄青的衣襟,急切地問道:“玄玄!那個哭哭的大龍呢?它還在哭嗎?衛衛答應要幫它的!衛衛給它帶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懷裡,除了花盆“灰灰”,空空如也。小家夥愣了一下,隨即小嘴一癟,帶著哭腔急道:“衛衛的蜜餞包呢?衛衛要給大龍吃甜甜的!吃了就不痛了!” 在他簡單的認知裡,甜甜的蜜餞能解決一切疼痛和煩惱。
“……”
眾長老集體無語凝噎。
給寒潭底下那條怨毒滔天、欲要毀滅一切的太古凶龍……喂蜜餞?!
這念頭比“騎大馬”還要驚悚百倍!蜜餞?怕是連給那祖宗剔牙縫都不夠!那凶物一張口,怕是連山都能吞下去!眾人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個畫麵:歐衛舉著一顆小小的蜜餞,努力想塞進一張布滿獠牙、噴吐著毀滅龍息的巨口中……這畫麵太美,不敢看!
枯木長老躺在地上,眼皮似乎劇烈地跳動了一下,手指也微微蜷縮,仿佛在昏迷中也被這驚世駭俗的提議給刺激到了。
掌教雲崖子真人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努力維持著掌教的儀態,嘴角卻不受控製地抽搐著,看向玄青,艱難地開口:“前輩……幼尊他……赤子之心,純善可嘉。隻是這……蜜餞……” 他實在說不下去了。
玄青並未理會雲崖子,深邃的目光落在歐衛那因找不到蜜餞而急得快要哭出來的小臉上。他沉默了一瞬,忽然伸出兩根手指,極其精準地捏住了歐衛那軟乎乎、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肉,微微用力,向兩邊一扯——
“唔……玄玄……痛……” 歐衛的小臉頓時被扯成了一個滑稽的包子狀,大眼睛裡瞬間蓄滿了委屈的淚水,含糊不清地抗議著。那點因為找不到蜜餞而升起的哭意,立刻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給打斷了。
玄青鬆開了手,看著歐衛臉上那兩個淺淺的紅印子和小家夥控訴的眼神,麵不改色,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引導:“蜜餞無用。你,讓它……不痛。”
歐衛捂著自己被捏紅的小臉蛋,委屈巴巴地看著玄青,大眼睛裡水光瀲灩,像兩顆浸在水裡的黑葡萄。他努力理解著玄青的話:“衛衛……讓大龍不痛?” 他歪著小腦袋想了想,似乎在回憶什麼。片刻後,他小臉一亮,似乎抓住了關鍵,用力地點著小腦袋:“嗯!衛衛知道!衛衛幫它呼呼!衛衛上次摔痛了,靈兒姐姐給呼呼就不痛了!” 小家夥的邏輯簡單又直接,立刻將“止痛”和“呼呼”聯係在了一起。
呼呼?!
眾長老隻覺得眼前一黑,比聽到“蜜餞”時更加絕望!
給一條被囚萬載、怨毒衝霄、身軀龐大如山的太古凶龍……呼呼?!
這已經不是驚悚了,這簡直是……找死啊!那凶物隨便打個噴嚏噴出的氣息,都足以將一座山峰吹成齏粉!還呼呼?怕是連靠近都做不到!
玄誠祖師感覺自己快要和枯木作伴去了,他扶著額頭,聲音發顫:“前……前輩……幼尊此法……是否……過於……嗯……質樸了些?” 他絞儘腦汁才想出一個相對委婉的詞。
紫霄真人更是急得抓耳撓腮,虯髯根根倒豎:“前輩!使不得啊!那祖宗現在就是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幼尊過去‘呼呼’?這……這跟拿根羽毛去捅天劫雷雲有啥區彆?!” 他急得連粗俗的比喻都出來了。
玄青對周圍的勸阻置若罔聞。他深邃的目光凝視著歐衛那雙寫滿了“我準備好去給大龍呼呼了”的純淨眼眸。片刻後,他抱著歐衛,緩緩從那張鋪著柔軟獸皮的太師椅上站了起來。
墨色的身影挺拔如孤峰,懷中的稚子純真無邪。他邁開步伐,抱著歐衛,徑直朝著問天台的邊緣,朝著後山寒潭的方向走去。步履沉穩,沒有絲毫猶豫。
“前輩!”雲崖子掌教大驚失色,連忙上前一步,聲音帶著懇求,“請三思!潭底凶險萬分!幼尊安危……”
玄青腳步未停,甚至連頭都未回,低沉的聲音隨風傳來,清晰地落入每個人耳中:“爾等,在此靜候。”
言罷,他一步踏出問天台邊緣的蟠龍石柱範圍,身影懸浮於虛空之中。山風吹拂著他墨色的衣袍和長發,懷中的歐衛似乎覺得有點冷,下意識地往他溫暖的懷裡縮了縮。
“玄玄,飛飛!”歐衛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小臉上露出興奮,暫時忘了呼呼的事情,小手指著寒潭方向,“去找大龍!”
玄青垂眸看了他一眼,周身泛起一層淡淡的深青色光暈,將歐衛完全籠罩其中,隔絕了高空的風寒。隨即,他化作一道並不迅疾、卻沉穩無比的墨色流光,朝著後山那依舊煞氣隱隱的寒潭方向,平穩地飛去。
問天台上,隻留下一眾逍遙宗高層,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目送著那道抱著奶娃娃的身影消失在雲霧繚繞的後山。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半晌,躺在地上的枯木長老眼皮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喉嚨裡發出一聲悠長而痛苦的呻吟,竟幽幽轉醒過來。他茫然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問天台熟悉的穹頂和周圍長老們呆滯的臉。
“我……我這是……”枯木長老掙紮著想坐起來,玄誠祖師連忙扶住他。
“枯木師弟,你醒了?感覺如何?”玄誠關切地問。
枯木長老甩了甩依舊昏沉的腦袋,記憶如同潮水般湧回。寒潭真龍!萬載恩怨!星源靈種!騎大馬!他解局!還有……呼呼?!
“呼呼?!”枯木長老猛地抓住玄誠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如同鐵鉗,老眼圓睜,聲音嘶啞尖銳,充滿了極致的荒謬感和一種即將崩潰的悲憤,“他們……玄龍前輩……真抱著那小娃娃……去給潭底那祖宗……呼呼去了?!”
看著玄誠祖師和其他長老們沉重而複雜、默認般的表情,枯木長老隻覺得一股逆血再次衝上喉頭,眼前陣陣發黑。他猛地一拍大腿(結果拍到了自己之前摔倒摔疼的地方,疼得齜牙咧嘴),悲憤欲絕地仰天嘶吼,聲音淒厲,如同杜鵑啼血:
“造孽啊——!!!祖師爺在上!您睜開眼看看吧!咱們逍遙宗列祖列宗的臉麵……今日算是被那‘呼呼’……給呼到九霄雲外去了啊——!!!”
後山寒潭,石窟入口。
那翻湧如沸的陰煞白霧似乎比之前更加粘稠冰冷,洞口凝結的幽藍冰晶也增厚了許多,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整個山穀都籠罩在一片死寂的壓抑之中,唯有洞窟深處,隱隱傳來低沉如悶雷滾動、夾雜著無儘痛苦與暴戾的嘶吼嗚咽,如同受傷瀕死的太古凶獸在深淵中掙紮咆哮。
玄青抱著歐衛,穩穩地落在洞口前冰冷的岩石上。深青色的護體光暈將兩人籠罩,隔絕了那刺骨的寒煞。他並未立刻進入,而是垂眸看向臂彎裡的小家夥。
歐衛小臉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興奮,他緊緊抱著懷裡的花盆“灰灰”,大眼睛裡帶著一絲緊張和害怕,小身子下意識地往玄青懷裡縮了縮。洞窟深處傳來的、那充滿痛苦和瘋狂的低沉嘶吼,如同無形的重錘敲打在稚嫩的心神上。
“玄玄……”歐衛的聲音帶著點哭腔,小手緊緊抓著玄青胸前的衣襟,“大龍……它哭得好凶……它是不是……是不是生衛衛的氣了?衛衛沒有蜜餞了……” 他還在糾結蜜餞的事情,以為是自己沒帶好吃的,所以大龍才哭得更凶了。
玄青沉默地看著他,大手輕輕按在歐衛的後心,一股溫和而渾厚的暖流緩緩渡入,撫平著小家夥因恐懼而微微顫抖的心神。他並未解釋,隻是低沉地吐出兩個字:“不怕。”
感受到玄青掌心傳來的溫暖和那簡短卻有力的兩個字,歐衛心中的恐懼似乎被驅散了一些。他吸了吸小鼻子,努力挺起小胸脯,雖然聲音還有點抖,卻帶著一種稚氣的勇敢:“嗯!衛衛不怕!衛衛去幫大龍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他再次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小臉上露出堅定的神色,仿佛要去完成一項偉大的任務。
玄青不再多言,抱著歐衛,一步踏入了那翻湧著恐怖寒煞的幽深洞口。濃稠如墨的白霧瞬間將兩人的身影吞沒。
洞窟通道內,比之前更加陰森恐怖。煞氣幾乎凝成實質,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而來,卻被玄青周身的深青光暈輕易排開。洞壁上的幽藍冰晶閃爍著妖異的光芒,映照著兩人前行的身影。那痛苦的龍吟嘶吼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如同重鼓擂在心頭。
歐衛嚇得小臉發白,緊緊閉著眼睛,把小腦袋死死埋在玄青懷裡,隻敢偶爾睜開一條縫偷瞄一下四周那翻滾的黑霧,小手把“灰灰”抱得更緊了。花盆裡的兩片玉葉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恐懼和此地濃鬱的陰煞,再次散發出微弱的、帶著溫暖生機的金紋銀芒,如同兩盞小小的燈籠,在濃霧中頑強地亮著。
很快,他們再次來到了那巨大的寒潭石室。
眼前的景象,比之前更加觸目驚心!
墨綠色的潭水如同燒開的滾油般瘋狂沸騰,巨大的氣泡不斷炸裂,噴湧出濃鬱的血色煞霧!潭水中央那巨大的旋渦旋轉得更加狂暴,直徑幾乎擴大了一倍,幽暗的旋渦中心散發出令人靈魂顫栗的恐怖吸力!無數道粗大的、布滿裂痕的暗金色縛龍鎖鏈虛影在血霧和潭水間瘋狂扭曲、繃緊,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呻吟,斷裂的速度明顯加快!
最令人心悸的是,在那狂暴的旋渦邊緣,一條由粘稠汙血和墨綠煞氣凝聚而成的龐大龍形虛影,已經探出了大半截身軀!它比之前更加凝實,也更加猙獰!扭曲的骨刺嶙峋,暗紅色的瘋狂火焰在空洞的龍瞳中熊熊燃燒,龐大的身軀每一次扭動,都引得整個石室地動山搖,岩壁崩裂!它仰著猙獰的頭顱,朝著洞頂發出無聲的、充滿極致怨毒與痛苦的咆哮!整個空間都充斥著它毀滅一切的瘋狂意誌!
玄青抱著歐衛剛一踏入石室,那血煞龍影便猛地轉過頭!
“吼——!!!”
一聲震耳欲聾、飽含著滔天恨意和毀滅欲望的恐怖龍吟,裹挾著狂暴的精神衝擊,如同無形的海嘯,朝著玄青和他懷中的歐衛狠狠拍來!這一次的衝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十倍!整個石室的空氣都仿佛被瞬間抽空!
玄青悶哼一聲,身形猛地一沉,腳下的岩石瞬間龜裂!他眼中寒芒爆射,周身深青光暈驟然熾盛,如同燃燒的青色火焰,硬生生扛住了這狂暴的精神海嘯!但即便如此,他護著歐衛的手臂也繃緊到了極致。
然而,那恐怖的精神衝擊,依舊有極其細微的一縷,如同最陰毒的冰針,穿透了玄青強大的防護,刺入了歐衛那毫無防備的、懵懂的識海!
“啊——!” 歐衛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痛呼,小身子如同被電擊般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小臉瞬間扭曲,充滿了極致的痛苦!純淨的大眼睛裡,倒映出那血煞龍影猙獰咆哮的恐怖景象,瞳孔瞬間失去了焦距,被無儘的黑暗、冰冷、怨毒和瘋狂所充斥!懷裡的花盆“灰灰”劇烈震動,兩片玉葉的光芒瘋狂閃爍,似乎在拚命抵抗那入侵的負麵意念!
“衛衛!”玄青心頭一緊,立刻加大了靈力輸入,試圖驅散那侵入歐衛識海的怨念。
但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陷入巨大痛苦、意識幾乎被負麵情緒淹沒的歐衛,看著那近在咫尺、咆哮著散發著無儘痛苦的血煞龍影,小嘴一癟,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感同身受的、純粹的悲傷。他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用儘全身的力氣,在那狂暴的龍吟和精神衝擊的間隙,發出了一聲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響亮的呼喊:
“大龍——不哭——!!!”
這一聲呼喊,稚嫩、清脆,帶著孩童最原始的、不摻任何雜質的憐憫和焦急,如同投入滾燙油鍋中的一滴清水!
“嗡——!!!”
他懷中那劇烈震動的花盆“灰灰”,盆中的兩片玉葉在歐衛這聲充滿憐憫的呼喊下,猛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烈日驕陽般的璀璨光芒!純粹、磅礴、浩瀚無邊的星源之力,不再是溫和的潮汐,而是化作了一道肉眼可見的、柔和的銀色光柱,瞬間衝天而起,精準無比地籠罩了那狂暴猙獰的血煞龍影!
這光芒並不刺眼,反而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溫暖。它如同最純淨的甘霖,灑落在由汙血和煞氣構成的龐大龍軀之上。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消融聲密集響起!
血煞龍影身上翻騰的汙血和墨綠煞氣,如同遇到了克星中的克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消融、淨化!那瘋狂燃燒、代表著怨毒與毀滅的暗紅火焰,如同被潑上了九天弱水,劇烈地搖曳、收縮,發出淒厲的“滋滋”聲,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吼……嗚……”
血煞龍影那充滿了毀滅欲望的咆哮,瞬間變成了一聲痛苦、驚愕、甚至帶著一絲茫然和難以置信的嗚咽!它龐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瘋狂扭動,試圖擺脫那銀色光芒的籠罩,但星源之力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鎖定著它!
更神奇的是,隨著汙穢煞氣的快速消融,那龐大龍影的輪廓竟開始變得模糊、透明!隱約間,似乎能看到其內部核心處,一道更加凝練、卻布滿裂痕、散發著同樣痛苦氣息的……暗金色龍魂虛影?!
玄青眼中精光爆閃!果然!這血煞龍影隻是潭底那龍魂怨毒所化的外在顯形!星源之力正在淨化其汙穢外殼,直指本源!
歐衛在發出那一聲呼喊後,似乎耗儘了所有力氣,小腦袋一歪,軟軟地靠在玄青胸口,小臉蒼白如紙,氣息微弱。但籠罩著血煞龍影的銀色光柱並未消失,反而因為歐衛那“不哭”的意念,變得更加柔和,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血煞龍影(或者說其內部的暗金龍魂)在那純淨星源之力的籠罩和歐衛那聲“不哭”的奇異安撫下,痛苦的掙紮逐漸變得緩慢。它那燃燒著瘋狂火焰的巨大龍瞳,穿透正在消融的血煞外殼,似乎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看”向了玄青臂彎裡那個氣息微弱的小小身影。
那眼神中,瘋狂與怨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茫然、困惑,以及……一絲被強行喚醒的、被萬載痛苦淹沒的……本能的渴望?對那純淨生機的渴望?對那毫無雜質的憐憫的……一絲觸動?
石室中狂暴的陰煞與毀滅氣息,被這突如其來的、磅礴而溫柔的生機之力,徹底壓製!沸騰的潭水平息下來,狂暴的旋渦旋轉速度驟減。那些正在崩斷的縛龍天鎖虛影,在星源之力的照耀下,崩解的趨勢被硬生生遏止,黯淡的符文甚至開始緩慢地吸收著逸散的生機之力,試圖自我修複!
整個空間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充滿生機的寂靜。隻有那被銀色光柱籠罩的龍影,還在發出低沉而痛苦的嗚咽,但那聲音中的暴戾,已經消散了大半。
玄青抱著脫力昏睡的歐衛,深邃的目光凝視著那在星源之力中掙紮、淨化、茫然的龍魂虛影,薄唇微啟,低沉的聲音在這寂靜的空間中回蕩,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抵那被怨毒包裹了萬載的靈魂深處:
“萬載沉淪,怨毒噬心。此身枷鎖,此魂……可願解脫?”
他的聲音不高,卻仿佛蘊含著某種大道倫音,敲擊在那暗金龍魂最核心的烙印之上。
那暗金龍魂虛影猛地一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