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獸穀內,死寂無聲。
風似乎都凝固了,隻餘下泥土和草屑的微腥,混雜著金冠火翎雕身上尚未散儘的灼熱焦糊味兒。
那隻平日裡在百獸穀稱王稱霸、桀驁不馴的凶禽,此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龐大的金紅色身軀深深陷在方才自己砸出的淺坑裡,華麗的翎羽沾滿了泥汙草屑,狼狽不堪。它那顆曾高昂睥睨的頭顱,此刻死死地埋在泥土與枯草之中,連抬起的勇氣都喪失殆儘,隻剩下篩糠般的劇烈顫抖,從脖頸一直蔓延到拖曳在地的尾翎尖端。喉嚨裡發出“嗚嗚”的、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幼獸般的哀鳴,充滿了深入骨髓的恐懼。
而這一切恐懼的源頭,正蹲在它麵前。
歐衛歪著小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他那隻還沾著點心碎屑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極其輕柔地……一下,又一下……撫摸著火翎雕那因極度恐懼而微微聳動的、覆蓋著細密金紅色絨羽的……鳥屁股。
“乖哦,不怕不怕,”小家夥的聲音清脆稚嫩,帶著孩童特有的天真和認真,“摔跤跤不痛噠!你看,屁屁毛都弄臟啦,亂糟糟的,衛衛幫你順順毛!順順就不疼啦!” 他一邊說,一邊還用小手努力地想把幾根糾結在一起的尾翎理順,動作笨拙卻無比專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極其神聖的工作。
噗通!
剛剛被紫霄真人掐著人中救醒、勉強站起來的熊磐長老,在看到歐衛這“順毛”動作的瞬間,眼前金星亂冒,氣血翻湧,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呃”聲,直挺挺地再次向後倒去!幸好旁邊的玉衡真人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他敦實的身軀,才避免了這位靈獸園主事長老後腦勺二次親吻大地的命運。
紫霄真人鋼針般的虯髯根根倒豎,嘴巴張得能塞進自己的拳頭,銅鈴大的眼珠子死死瞪著那隻在幼尊“安撫”下抖得更加厲害的金冠火翎雕,隻覺得一股荒謬絕倫的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這……這可是能生撕虎豹、凶名赫赫的金冠火翎雕啊!現在像個被嚇破膽的鵪鶉,被幼尊……摸屁股順毛?!
玉衡真人扶著暈厥的熊磐,嘴角瘋狂抽搐,連帶著他扶人的手臂都在微微顫抖。他感覺自己苦修數百年的劍心,在這接二連三的衝擊下,也快跟枯木長老的道心一樣搖搖欲墜了。
掌教雲崖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隻手死死捂住了自己隱隱作痛的胸口。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比連續推演了三天三夜護宗大陣還要疲憊。幼尊這安撫靈獸的方式……實在是……太有創意了!創意到讓他想哭!
穀內其他僵直的靈獸,此刻也漸漸從極致的恐懼中緩過神來。它們看著那隻平日裡凶威滔天、此刻卻如同爛泥般癱在地上、任由一個人類幼崽“順毛”的火翎雕,獸瞳之中充滿了茫然、困惑,以及一種更加深沉的敬畏。連金冠老大都這樣了……這個小小的人類……到底是什麼來頭?
玄青負手立於歐衛身後幾步之遙,墨色的身影在午後陽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他那萬年冰封的俊臉上,依舊看不出絲毫情緒,深邃的目光平靜地掠過那隻抖如篩糠的火翎雕,最終落在蹲在地上、小臉認真、正努力跟幾根糾結翎羽作鬥爭的歐衛身上。
他那幾不可察向上彎起的唇角弧度,似乎……又加深了那麼一絲絲。
一場聲勢浩大、旨在為幼尊挑選溫順通靈護身靈獸的行動,最終以金冠火翎雕被摸屁股順毛嚇癱、靈獸園主事長老二度暈厥、其餘靈獸集體患上“幼尊tsd”(雖然他們不懂這個詞,但症狀類似)而草草收場,效果堪稱驚悚。
翠微苑,攬翠軒。
日影西斜,暖玉鋪就的地板被染上一層柔和的金輝。殿內彌漫著清心凝神的淡雅香氣,角落裡的靈泉水車發出潺潺的輕響,更添幾分靜謐。
歐衛正盤腿坐在寬大柔軟的雲床上,小臉皺成了包子,對著攤在麵前的一本厚厚的、封麵泛黃、散發著古老氣息的書冊大眼瞪小眼。書冊封麵上是幾個龍飛鳳舞、筆力遒勁的古篆——《道基初解·逍遙總綱》。
小家夥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戳了戳那堅硬的封麵,又翻開一頁。裡麵密密麻麻全是蠅頭小篆,間或夾雜著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彎彎曲曲如同蚯蚓打架般的符文圖案。一股沉悶的、帶著灰塵和墨汁混合的陳舊氣息撲麵而來。
“唔……”歐衛小嘴一癟,委屈巴巴地看向坐在旁邊矮幾旁、正慢條斯品著靈茶的玄青,“玄青伯伯……這個……不好玩……衛衛看不懂……” 什麼“道可道,非常道”,什麼“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在他眼裡比天書還難懂!他寧願去數螞蟻搬家!
玄青放下手中的玉杯,杯底與矮幾發出清脆的微響。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歐衛那皺巴巴的小臉上,並未言語。
殿門被輕輕叩響。
“前輩,幼尊。” 是掌教雲崖子真人的聲音,帶著十二分的小心翼翼。他身後跟著清風子祖師、靈韻真人,還有一位身著深灰色樸素道袍、麵容清臒古板、眼神銳利如鷹隼、下頜蓄著三縷長須的老者。老者氣息沉凝,淵渟嶽峙,正是逍遙宗掌管傳功授法、地位尊崇的傳功長老——明心真人。
“進來。”玄青的聲音低沉平緩。
雲崖子等人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一進門,就看到歐衛對著那本《道基初解》愁眉苦臉的模樣。雲崖子心中了然,連忙上前一步,臉上堆起自認為最和藹可親的笑容:“幼尊可是在研習道經?此乃我宗入門根基,博大精深,一時晦澀也是常理。莫急莫急。”
他側身,恭敬地引薦身後那位麵容古板的老者:“這位是明心長老,執掌我宗傳功閣,於道法根基、經典釋義一道,造詣精深,無人能出其右!今日特請明心長老前來,為幼尊開蒙啟慧,講解道經精義!”
明心真人上前一步,對著玄青鄭重一禮,姿態恭謹:“晚輩明心,拜見玄龍前輩。” 他目光隨即轉向雲崖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倨傲,“掌教師兄言重了。傳道授業解惑,乃吾輩本分。幼尊既入我宗,自當明道基,曉義理,方能登堂入室,窺得大道真容。” 他聲音清朗,帶著一種刻板而嚴肅的韻律,目光如電,掃向床上的歐衛,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小家夥盤腿的姿勢歪歪扭扭,小腳丫還一翹一翹的,抱著個濕漉漉的草編小狗,哪有一點修士靜心悟道的模樣?
“幼尊,”明心真人的聲音嚴肅了幾分,帶著傳功長老特有的威嚴,“道基乃修行之根本,萬不可懈怠輕忽。請幼尊移步書案,正襟危坐。老夫今日便從這《道基初解》開篇第一章,‘大道無形,生育天地’講起……”
歐衛被明心真人那銳利的眼神和嚴肅的語氣弄得渾身不自在,小身子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求助般地看向玄青。
玄青依舊沉默,隻是端起玉杯,又抿了一口靈茶。
雲崖子見狀,連忙打圓場:“明心師兄,幼尊年紀尚幼,心性活潑,或許……或許不必拘泥於形式?能聽懂些許道理便是好的。”
“掌教師兄此言差矣!”明心真人眉頭皺得更緊,語氣斬釘截鐵,“規矩不可廢!道心需自幼錘煉!幼時根基不牢,他日如何能承大道之重?今日若不立下規矩,日後如何管教?” 他轉向歐衛,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幼尊!請起身!移步書案!靜心!凝神!”
這一聲如同訓誡弟子般的低喝,帶著一絲元嬰修士的靈力威壓(雖然極其微弱收斂),瞬間讓殿內氣氛一凝!
歐衛被這突如其來的嚴厲聲音嚇了一跳!他小身子猛地一抖,手裡抱著的草編小狗“吧嗒”一聲掉在了雲床上。小家夥大眼睛裡迅速彌漫起一層水汽,小嘴一癟,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他隻覺得這個白胡子老爺爺好凶!比鎮上收保護費的混混頭子還凶!他不要聽這個老爺爺說話!他不要看這個破書!
“嗚……衛衛不要……不要在這裡……”歐衛帶著哭腔,小身子一扭,手腳並用地就要往床下爬,隻想離那個凶巴巴的老爺爺遠點。
“幼尊!”明心真人臉色一沉,上前一步,似乎想要阻止。規矩就是規矩!豈容兒戲!
就在此時——
“夠了。”
一道低沉平緩、卻如同萬古寒冰碰撞的聲音響起,瞬間凍結了殿內所有空氣!
玄青放下了手中的玉杯。
杯底與矮幾接觸,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這聲音並不大,卻如同驚雷般在明心真人心頭炸開!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抗拒的寒意瞬間將他籠罩!他感覺自己如同怒海狂濤中的一葉扁舟,隨時會被那無形的恐怖威壓碾成齏粉!
玄青甚至沒有看他一眼,深邃的目光依舊落在試圖往床下溜的歐衛身上,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誌:
“此子,隨性即可。”
隨……隨性即可?!
這五個字如同五道驚雷,狠狠劈在明心真人、雲崖子、清風子等人的天靈蓋上!
明心真人那古板嚴肅的老臉瞬間血色褪儘,變得慘白如紙!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連呼吸都停滯了!他一生信奉規矩方圓,以嚴苛治學著稱,門下弟子無不敬畏有加。今日竟被前輩親口否決?道基根基,豈能隨性?!
雲崖子掌教也是心頭劇震,嘴巴微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看看玄青那平靜無波卻深不可測的側臉,再看看床上那個眼淚汪汪、隻想逃跑的小祖宗,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這……這學還怎麼教?!
清風子祖師睿智的老眼也充滿了茫然。隨性?這……這如何隨性?道法自然,可自然也要有法度啊!
唯有靈韻真人,看著歐衛那副委屈害怕的小模樣,又看看明心真人那副如遭雷擊的慘狀,心中隱隱升起一絲明悟。或許……前輩的意思是,幼尊天賦異稟,其道不在尋常經卷?強按牛頭飲水,反而不美?
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明心真人僵立原地,額角冷汗涔涔而下,道袍後背瞬間濕透。巨大的恐懼和信念崩塌的衝擊,讓他這位元嬰後期的傳功長老,竟微微顫抖起來。
玄青不再理會殿內眾人。他站起身,墨袍垂落,徑直走向雲床。彎腰,動作依舊帶著一絲生疏的僵硬,卻穩穩地將還在抽噎的歐衛抱了起來。
小家夥一落入熟悉的懷抱,立刻如同找到了最安全的港灣,小腦袋埋在玄青堅實的肩膀上,委屈地蹭了蹭,小肩膀還一抽一抽的。
玄青抱著歐衛,看也沒看僵立的明心真人和一臉空白的雲崖子等人,步履沉穩,徑直走出了攬翠軒,留下殿內一地狼藉的思緒和無法收拾的殘局。
夕陽的餘暉將翠微苑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紅。苑內奇花異草散發著淡淡的馨香,靈泉流淌,叮咚作響。
玄青並未走遠,隻是抱著情緒漸漸平複下來的歐衛,緩步走在蜿蜒的玉石小徑上。小家夥趴在玄青肩頭,大眼睛還紅紅的,像隻受驚的小兔子,但已經不再抽噎,隻是好奇地看著苑內那些會發光的石頭、遊來遊去的透明小魚。
“玄青伯伯……”歐衛的聲音帶著點鼻音,軟軟的,“衛衛不要看那個凶爺爺的書……不好看……衛衛想玩……”
玄青腳步未停,隻是抱著他的手臂微微收緊了一分,算是回應。
就在這時,苑門方向傳來一陣急促而小心翼翼的腳步聲。隻見掌教雲崖子真人一路小跑著追了上來,老臉上堆滿了尷尬和一種豁出去的決絕。他身後還跟著清風子祖師和靈韻真人,兩人臉色也頗為複雜。
“前輩!幼尊!請留步!”雲崖子氣喘籲籲地攔在前麵,對著玄青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前輩恕罪!是晚輩等考慮不周!明心師兄……呃,性子是古板了些,驚擾了幼尊,實屬不該!晚輩已讓他回去閉門思過了!”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玄青的神色,見對方並無怒意,才稍稍鬆了口氣,連忙繼續道:“前輩教誨,隨性即可,字字珠璣,晚輩等銘記於心!隻是……幼尊天賦異稟,根基亦需穩固。一味嬉戲,恐……恐虛度光陰。晚輩等苦思冥想,得了一個折中之法,不知……不知當講不當講?”
玄青腳步微頓,目光平靜地看向雲崖子。
雲崖子如同得到了鼓勵,精神一振,連忙道:“宗門後山,有一處‘百草園’,乃靈韻師妹丹閣所屬,遍植奇花異草,靈藥仙葩。園中生機盎然,景致清幽,更有諸多性情溫順的草木精靈、小獸棲息其中。園內設有‘草木堂’,並非正式講經之所,而是由丹閣弟子辨識藥性、感悟草木生機之地。”
他頓了頓,小心地斟酌著措辭:“晚輩等思忖,幼尊心性純真,親近自然生靈。不若……讓幼尊每日去那百草園‘草木堂’待上些許時辰?不必拘泥於聽講,可隨意走動,觀花賞草,辨識藥香,與園中精靈小獸嬉戲。靈韻師妹會親自坐鎮,隻做引導,絕無半分強迫!如此,既合前輩‘隨性’之意,又能讓幼尊於潛移默化中,感悟天地生機靈性,夯實本源?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這個提議,顯然是他們被玄青一句“隨性即可”砸懵之後,絞儘腦汁想出來的“曲線救國”之策。不讓讀書?那看花花草草總行吧?總比天天在苑裡拆房子強!而且由性情最溫和的靈韻真人看顧,安全也有保障。
清風子祖師也連忙補充:“前輩,草木有靈,生機最是純粹。幼尊身負本源親和之力,親近草木,或許正能激發其天賦潛能!比之枯坐讀經,效果更佳!”
靈韻真人更是上前一步,對著玄青盈盈一禮,柔聲道:“前輩放心,妾身定會照看好幼尊。百草園中皆是溫和生靈,絕無危險。幼尊但有所好,皆可隨心。”
三人眼巴巴地看著玄青,如同等待宣判。
玄青的目光在三人臉上掃過,又垂眸看了看懷裡正豎起小耳朵聽著、大眼睛裡流露出好奇光芒的歐衛。小家夥顯然被“花花草草”、“精靈小獸”吸引了注意力。
沉默片刻,玄青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善。”
一個字,如同天籟!
雲崖子三人差點喜極而泣!總算!總算找到了一條能讓這位小祖宗“隨性”又“上進”的路子!
“多謝前輩!晚輩這就去安排!明日一早,便送幼尊過去!”雲崖子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
翌日清晨,陽光明媚,靈鳥啁啾。
百草園位於逍遙宗後山一處靈氣格外溫潤的山坳。園外籠罩著一層淡綠色的光幕,散發著清新的草木氣息。園內更是如同世外桃源,奇花異草爭奇鬥豔,靈霧氤氳,彩蝶紛飛。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沁人心脾的藥香,深吸一口,便覺神清氣爽。
草木堂坐落在百草園深處,並非宏偉殿宇,而是一座半開放式的巨大花廳。廳內沒有牆壁,隻有幾根爬滿青藤的玉石柱子支撐著穹頂。地麵鋪著光滑的暖玉,擺放著許多蒲團和矮幾。四周是低矮的玉石圍欄,外麵便是生機勃勃的藥圃和花海。清風徐來,帶著草木的芬芳和濕潤的泥土氣息。
此刻,草木堂內早已準備妥當。十幾個身著丹閣弟子服飾的年輕男女,正襟危坐於蒲團之上,個個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他們麵前都擺放著一些新鮮的靈草樣本和玉簡。而在花廳最前方,靠近圍欄的一張寬大玉案後,靈韻真人一襲淡綠宮裝,氣質溫婉,正含笑端坐。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帶著無比的好奇和一絲緊張,聚焦在花廳入口處。
很快,在掌教雲崖子真人親自“護送”下,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了入口。
歐衛今天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用冰蠶絲和火浣布混織的小號青色道袍,柔軟舒適,還自帶清潔避塵的小陣法。小腦袋上梳著兩個小揪揪,用紅繩係著,顯得格外精神。他懷裡依舊抱著那個不離身的、已經被啃得有些變形的草編小狗。
小家夥一踏入百草園,大眼睛瞬間就亮了!好多花!好香!還有漂亮的大蝴蝶!他立刻把雲崖子伯伯的叮囑拋到了腦後,小短腿噔噔噔就想往旁邊的花叢裡衝。
“幼尊!幼尊!這邊!這邊!”雲崖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歐衛的小手,連哄帶騙,“先跟伯伯去草木堂坐一會兒,待會兒靈韻奶奶帶你看更好玩的花花,好不好?” 他指著花廳方向。
歐衛順著方向看去,看到了花廳裡坐著的靈韻真人和那些哥哥姐姐,還有……蒲團?小家夥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他記得蒲團!昨天那個凶爺爺就是要他坐蒲團!
“衛衛不要坐……”小家夥撅起嘴,掙紮著想抽回小手。
“不坐!不坐!”雲崖子連忙保證,“幼尊想站著就站著,想坐著就坐著!隨意!隨意就好!” 他幾乎是半抱著把歐衛“請”進了草木堂,安置在靈韻真人玉案旁邊一個特意準備的、鋪著厚厚軟墊的寬大蒲團上。這蒲團與其說是用來坐的,不如說是個小型軟榻。
靈韻真人對著歐衛露出溫柔至極的笑容,聲音如同春風拂麵:“幼尊來了?看,奶奶這裡有好吃的‘蜜露百花糕’,用清晨帶著露水的靈花花瓣做的,可甜了!” 她變戲法似的從玉案下拿出一個精致的白玉小碟,裡麵盛著幾塊晶瑩剔透、點綴著各色花瓣、散發著誘人甜香的點心。
美食誘惑!歐衛的大眼睛立刻被那漂亮的點心吸引住了,暫時忘了蒲團的不快。他伸出小手拿起一塊,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頓時幸福地眯起了大眼睛:“唔!好甜!好吃!”
靈韻真人和雲崖子同時鬆了口氣。第一步,用甜點穩住,成功!
雲崖子對著靈韻真人使了個眼色,又對著堂下那些緊張得如同木偶的丹閣弟子們壓了壓手,示意他們開始“正常”課業,然後才悄無聲息地退出了草木堂,躲到遠處一棵古樹後,緊張地觀察著裡麵的動靜。
靈韻真人見歐衛吃得開心,心中稍定。她清了清嗓子,用她那柔美動聽的聲音,開始為堂下弟子講解今日要辨識的幾種基礎靈草:“……此乃‘三葉星靈草’,喜陰,多生於靈泉之畔。葉分三叉,葉脈在月光下會泛起微弱的星輝,故名。其汁液清涼,有微弱的凝神靜氣之效,是煉製‘清心散’的主藥之一……”
她的聲音溫和,講解清晰,配合著手中展示的實物靈草。堂下弟子們聽得聚精會神,不時在玉簡上記錄著。
而歐衛……在吃完了兩塊蜜露百花糕後,對靈韻奶奶手中那幾根看起來蔫了吧唧的草葉子徹底失去了興趣。他小身子在寬大的蒲團上扭來扭去,大眼睛開始滴溜溜地亂轉。
他看到了花廳外麵,一隻翅膀上有著七彩光暈的、巴掌大的小蝴蝶,正停在一朵碗口大的紫色靈花上,翅膀一開一合,漂亮極了!
小家夥的眼睛“唰”地亮了!比看草葉子有意思多了!
他瞅瞅正在認真講課的靈韻奶奶,又看看那些低著頭記筆記的哥哥姐姐,小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他抱著他的草編小狗,像隻靈活的小貓,悄無聲息地從蒲團上滑了下來,貓著腰,踮著小腳丫,借著幾盆高大靈植的掩護,朝著花廳圍欄的缺口處,飛快地溜了過去!
靈韻真人正講到關鍵處:“……需注意,‘三葉星靈草’與‘蛇涎腐心草’外形頗為相似,但後者葉背有細微的腥紅斑紋,且……”她眼角餘光下意識地掃向歐衛的位置,瞳孔猛地一縮!
蒲團上空空如也!隻有那個被啃得變形的草編小狗孤零零地躺在軟墊上!
“幼尊?!”靈韻真人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
堂下所有弟子都被驚動,齊刷刷抬頭,順著靈韻真人的目光看去,頓時一片嘩然!
“人呢?!”
“剛才還在吃點心呢!”
“跑……跑出去了?”
靈韻真人哪裡還顧得上講課,提著裙擺就衝出了草木堂!她神識瞬間鋪開,焦急地掃視著百草園!
隻見遠處一片開滿金色“向陽菊”的花圃邊緣,一個小小的青色身影正撅著小屁股,躡手躡腳地朝著花叢中那隻七彩小蝴蝶靠近。小家夥臉上帶著興奮又緊張的笑容,眼睛死死盯著那隻渾然不覺危險降臨的美麗蝴蝶。
“幼尊!不可!”靈韻真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連忙出聲阻止!那向陽菊的花粉有微弱的迷幻作用,對孩童尤其敏感!
然而,她這一聲驚呼,非但沒讓歐衛停下,反而驚動了那隻七彩蝴蝶!蝴蝶翅膀一振,瞬間飛了起來!
“呀!彆跑!”歐衛急了,也顧不上隱藏了,邁開小短腿就追了上去!“漂亮蝴蝶!等等衛衛!”
小家夥如同一顆出膛的青色小炮彈,一頭紮進了那片金燦燦的花海!小小的身影瞬間被比他還高的向陽菊淹沒!
“糟了!”靈韻真人大驚失色,連忙飛身追去!
“快!快去找!”堂下的丹閣弟子們也慌了神,紛紛起身,亂作一團!
遠處古樹後,正緊張觀察的掌教雲崖子真人,看到歐衛一頭紮進向陽菊花海、靈韻真人驚慌失措追進去的瞬間,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倒!
“我的小祖宗啊!!!”雲崖子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連滾帶爬地朝著花圃衝去,“傳訊!快傳訊給清風子師兄!不!傳訊給所有長老!幼尊……幼尊又跑啦!!!”
百草園內,一場由一隻七彩蝴蝶引發的、轟轟烈烈的“幼尊追捕行動”,在明媚的晨光中,正式拉開了荒誕而混亂的序幕。
清風子祖師正端坐藏經閣頂層,對著一卷泛著金光的古老玉簡苦思冥想,試圖從浩如煙海的典籍中尋找一絲關於“龍族本源親和之力”與“草木精靈感應”之間可能存在的玄妙聯係。玉簡上那些彎彎曲曲、如同天書的太古神文看得他老眼昏花,太陽穴突突直跳。
突然,腰間懸掛的一枚青玉傳訊符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發出刺耳的蜂鳴!這枚符籙與掌教雲崖子貼身佩戴的主符相連,非宗門存亡大事絕不會如此急促!
清風子心頭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全身!他手忙腳亂地抓起傳訊符,剛注入一絲靈力,雲崖子那帶著哭腔、幾乎破音的嘶吼便如同炸雷般在靜謐的藏經閣內響起:
“清風子師兄!救命啊!幼尊跑啦!鑽進向陽菊花海不見啦!靈韻師妹追進去了!花粉!迷幻花粉啊!快!快叫上所有能動的長老!來百草園!快——!!!”
“噗——!”
清風子祖師一口老血差點噴在手中的太古玉簡上!他眼前發黑,耳朵嗡嗡作響,滿腦子隻剩下“幼尊跑了”、“向陽菊”、“迷幻花粉”這幾個恐怖的關鍵詞!
“幼尊……迷幻花粉……”清風子哆嗦著嘴唇,睿智的老臉瞬間慘白如紙!他猛地從蒲團上彈了起來,動作快得完全不像個老人家,帶倒了旁邊堆成小山的古籍也顧不上了!
“來人!快來人!”他衝出靜室,對著空蕩蕩的走廊發出淒厲的呼喊,“敲警鐘!不!不用警鐘!傳令!傳令所有在宗長老!立刻!馬上!放下手中一切事務!火速馳援百草園!幼尊有難!快——!!!”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慌和焦急而扭曲變調,在空曠的藏經閣內回蕩,如同厲鬼哭嚎。
幾乎是同一時間。
烈陽峰,赤陽真人正對著丹爐裡一爐即將報廢的“烈陽丹”愁眉苦臉。傳訊符震動,雲崖子淒厲的嘶吼傳出。赤陽真人手一抖,丹爐蓋子“哐當”一聲砸在地上,爐內紅光一閃,隨即冒出一股焦糊的黑煙。赤陽真人卻看都沒看,化作一道赤色流光,火燒屁股般衝出了丹房!
劍閣,玉衡真人正以指代劍,在一塊試劍石上凝練劍氣。傳訊符響,雲崖子的聲音如同魔音灌耳。玉衡真人指尖劍氣瞬間失控,“嗤啦”一聲在試劍石上劃出一道深不見底的歪斜裂痕!他臉色鐵青,身形一晃,人已化作一道凜冽劍光破窗而出!
戒律堂偏殿,剛剛灌下第三碗安神湯、臉色依舊灰敗的枯木長老,正閉目打坐,試圖穩固自己那搖搖欲墜的道心。傳訊符毫無征兆地在他耳邊炸響!雲崖子那淒厲的“幼尊有難”四個字,如同四把淬毒的匕首,狠狠紮進了枯木長老本就脆弱的心脈!
“噗——!”
這一次,枯木長老沒能忍住,一口殷紅的鮮血狂噴而出,在身前的地板上濺開一朵淒豔的血花!他老眼翻白,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再次人事不省!旁邊的執事弟子嚇得魂飛魄散,哭喊著撲上去:“枯木長老!長老您挺住啊!”
整個逍遙宗核心區域,如同被投入了一顆巨石!一道道顏色各異的遁光,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慌和速度,如同受驚的蜂群,從各個山頭、殿宇中衝天而起!赤紅、青白、翠綠、玄黑……所有遁光的目標隻有一個——後山百草園!
紫霄真人駕馭著他那標誌性的、纏繞著紫色雷光的巨劍,如同一道狂暴的閃電,風馳電掣!他一邊飛,一邊對著傳訊符怒吼:“雲崖子!你給俺老紫挺住!幼尊要是少根汗毛,俺拆了你的掌教大殿!” 吼聲伴隨著滾滾雷音,響徹雲霄。
清風子祖師連滾帶爬地衝出藏經閣,老胳膊老腿此刻爆發出了驚人的潛力,踩著一卷飛得歪歪扭扭的古籍,也拚命朝著百草園趕去,口中還在語無倫次地念叨:“向陽菊……迷幻……解藥……清心玉露……對對!清心玉露!”
靈獸園,剛剛蘇醒過來、還躺在軟榻上哼哼唧唧的熊磐長老,聽到外麵天空傳來的破空尖嘯和紫霄真人的怒吼,胖臉瞬間又白了三分。他掙紮著爬起來,對著外麵吼道:“快!把園裡所有會飛的、鼻子靈的靈獸都給本長老放出去!找!找幼尊!”
一時間,逍遙宗上空,遁光如雨,獸影翻飛!警報雖然沒有正式拉響,但這陣仗,比有強敵入侵還要緊張百倍!無數不明所以的弟子仰頭望天,滿臉驚駭茫然。這是怎麼了?宗門要搬家嗎?
百草園內,此刻更是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金燦燦的向陽菊花海無邊無際,花莖高大,繁茂的枝葉和碩大的花朵完全遮擋了視線。濃鬱的花粉如同金色的薄霧,彌漫在花叢之中,帶著一絲甜膩的、能令人精神恍惚的氣息。
靈韻真人早已衝進了花海。她周身籠罩著一層淡綠色的護體靈光,隔絕著花粉,神識如同水銀瀉地般鋪開,焦急地搜索著那個小小的青色身影。然而這向陽菊花海似乎有古怪,不僅能屏蔽部分神識,花粉形成的金霧更是大大乾擾了感知!她隻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花叢中穿梭,呼喚著歐衛的名字,聲音帶著哭腔:
“幼尊!歐衛!你在哪裡?快出來!彆嚇奶奶!”
花海深處,歐衛正追那隻七彩蝴蝶追得不亦樂乎。
小家夥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闖了多大的禍。他小小的身子在比他高得多的花莖間靈活地鑽來鑽去,大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那道上下翻飛的七彩流光。
“漂亮蝴蝶!彆跑!衛衛就看看!不抓你!”歐衛一邊追一邊喊,小臉上滿是興奮的紅暈。他感覺像是在玩一個特彆有趣的捉迷藏遊戲!周圍金燦燦的花瓣拂過他的小臉,癢癢的,香香的,還挺舒服。
那七彩蝴蝶似乎也把這當成了遊戲,時而高飛,時而低掠,在花叢中穿梭,逗引著身後的小尾巴。
跑著跑著,歐衛忽然覺得腦袋有點暈乎乎的,眼前的金光好像更亮了,還有點晃眼。那隻漂亮的七彩蝴蝶,好像……好像變成了好幾隻?在他眼前飛來飛去。
“咦?好多蝴蝶……”小家夥腳步踉蹌了一下,甩了甩小腦袋,覺得有點困,又有點莫名的開心。他傻嗬嗬地笑著,朝著其中一隻“蝴蝶”撲了過去。
噗通!
小家夥被腳下的花藤絆了一下,一頭栽進了一片柔軟的、開滿了紫色小花的草地上。草葉帶著清晨的露水,涼涼的,貼在臉上很舒服。那幾隻“七彩蝴蝶”在頭頂飛來飛去,像漂亮的星星。
歐衛抱著他的草編小狗,躺在軟軟的草地上,看著頭頂金燦燦的花影和飛來飛去的“蝴蝶”,小臉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他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像躺在雲朵上,周圍的花香好像變成了甜甜的蜜糖味道……好困……好想睡覺……
“幼尊!歐衛!”靈韻真人焦急的呼喚聲由遠及近,帶著哭音。
嗖!嗖!嗖!
數道遁光如同流星般砸落在花海邊緣!正是火急火燎趕到的雲崖子、清風子、赤陽、玉衡、紫霄等人!連禦獸長老熊磐也強撐著病體,騎著一頭巨大的、鼻翼不斷翕動的“嗅靈犬”趕了過來!
“人呢?找到了嗎?!”雲崖子一把抓住剛從花海裡鑽出來、臉色煞白的靈韻真人,聲音都在發抖。
“沒……沒有!花粉太濃!神識受阻!我……我找不到!”靈韻真人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用清心玉露!快!”清風子祖師抖著手從袖中掏出一個碧玉葫蘆,拔開塞子,一股清涼提神的氣息瞬間散開。他催動靈力,碧玉葫蘆中噴灑出大片淡藍色的清涼霧氣,如同甘霖般灑向眼前的花海。這是用清心草和寒潭玉髓煉製的寶物,專克迷幻瘴氣。
藍色的清心霧氣與金色的花粉霧氣接觸,發出細微的“滋滋”聲,相互中和消融,視野頓時清晰了不少。
“嗅靈!快!”熊磐長老一拍身下巨犬。
那體型如牛犢般的嗅靈犬早已迫不及待,它巨大的鼻子猛地吸氣,捕捉著空氣中殘留的、屬於歐衛的微弱氣息。幾息之後,它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四蹄蹬地,如同離弦之箭般衝進了花海!眾人連忙緊隨其後!
在嗅靈犬的帶領下,眾人七拐八繞,終於在一片開滿紫色小花的草地上,找到了目標。
隻見歐衛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柔軟的草地上,懷裡抱著那個濕漉漉的草編小狗,小臉紅撲撲的,睡得正香。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垂落,粉嘟嘟的小嘴微微張開,嘴角還掛著一絲亮晶晶的口水。幾隻真正的、翅膀閃爍著七彩光暈的小蝴蝶,正繞著他飛舞,時而停在他翹起的小鼻尖上,時而又落在他柔軟的頭發上。
陽光透過高大的向陽菊花莖灑下斑駁的光點,落在他安詳的睡顏上。微風拂過,帶來花草的清香。小家夥睡得毫無防備,嘴角還帶著一絲甜甜的、傻乎乎的笑容,仿佛正做著什麼美夢。
整個畫麵……安靜、祥和、美好得如同一幅畫卷。
追得氣喘籲籲、心急如焚、甚至做好了最壞打算的逍遙宗眾高層,集體石化在草地邊緣。
雲崖子掌教張著嘴,保持著奔跑的姿勢,老臉上的焦急凝固成了滑稽的呆滯。
清風子祖師手中的碧玉葫蘆差點脫手,睿智的老眼瞪得溜圓。
赤陽真人抹了一把額頭跑出來的汗,看著草地上睡得香甜的小祖宗,又看看周圍如臨大敵的同門,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玉衡真人默默收起了指尖凝聚的劍氣,麵無表情。
紫霄真人撓了撓自己鋼針般的虯髯,甕聲甕氣地嘀咕:“俺……俺滴個乖乖……這……這就睡上了?”
靈韻真人捂著胸口,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即又湧起一股哭笑不得的無力感。她看著歐衛那純真無邪的睡顏,再看看周圍一群狼狽不堪、如同剛打完一場宗門保衛戰的元嬰化神大佬們……
“唉……”靈韻真人幽幽地歎了口氣,聲音充滿了疲憊和一種深深的認命,“罷了……讓幼尊……睡吧。”
眾人麵麵相覷,看著草地上那個睡得香甜、渾然不知自己引發了多大風波的小小身影,又看看彼此臉上那精彩紛呈、混合著後怕、無奈、荒誕以及一絲絲如釋重負的表情,最終都化為了一聲聲沉重而複雜的歎息。
追捕行動,以幼尊在花叢中美美睡上一覺而告終。這課業逃學……逃得真是彆開生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