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迎一早便隨著蕭侯來了相府。
準確來說,其實是蕭侯跟著她。
程家位高權重,不是一般人能請的來的,故親自跑一趟其實也沒什麼。
隻是蕭家畢竟與傅家有聯姻,傅家身為八大世家之一,本就讓聖上忌憚。若此事傳到聖上耳中,難免會多疑。
蕭迎卻不同,她是春風靨的東家,本就為諸多權貴們上過妝。
不過恰巧又是蕭家的女兒而已。
相府最為偏遠的芳華院。程娉婷靜靜坐在窗前,賞著窗外落葉。
繡著兩隻蝴蝶的屏風後,少女一身湖藍色衣衫,嫻靜柔美。她五官很是典雅,是不同於蕭迎這般驚豔的美。除了,她臉頰處那道如蜈蚣般猙獰的疤痕。
“娘子。”蕭迎款步走近,手中捧著幾盒胭脂。
“蕭娘子來了。”程娉婷起身,語氣雀躍,像是枯木逢春,難得有了幾分鮮活。“若娘子不棄,便喚我娉婷吧。”
蕭迎點頭,稱好。
程娉婷微微一笑,牽著她的手坐下,“其實我原打算,無論娘子來不來我都不會去蕭家。”
“可命運似乎跟我開了個玩笑,原來娘子就是蕭迎妹妹。我不去,怕是要拂了你的臉麵。”
她苦笑著,歎息一聲,“罷了,不提這個。”
“這些年,你過得苦嗎?”
蕭迎搖了搖頭,“有阿兄照料,雖然艱難,卻談不上苦。”
她語氣也柔了幾分。
回府這麼久,第一個主動關心她這七年過得如何的,卻是一個外人。
她曾給程娉婷上過一次妝,那時她便覺得,程娉婷與從前的她有幾分相似。
世人皆看容貌,饒是這般溫柔嫻靜的才女,都被一張皮囊困擾。
隻是,她比較幸運,有人拉她出苦海。而程娉婷這十年裡,卻是一人掙紮著。
“接下來的半個月,娉婷阿姐需日日來春風靨。”蕭迎調試著手中脂粉,動作認真而嫻熟。
“為何?”
蕭迎抬眸,看向她,“娉婷阿姐若是不想去掉這疤痕,也可以不來。”
語調無比輕鬆,似是閒話家常那般。
程娉婷卻登時愣住。
澄澈的目光漸漸暈出水霧,她手掌攥緊了裙擺,又再次鬆開。
“蕭迎妹妹……莫不是騙我的吧……”是哭是笑,早已分辨不清了。
多少年了,因為這道疤痕,她常年閉門不出。
世人皆嘲諷,相府出了個醜娘子。甚至在夢裡,都是那些人冰冷惡意的諷刺。
“世人皆愛美人皮。”
蕭迎看向她的目光有些許悲傷,“仿佛在他們眼裡,隻有容貌完美無瑕的女子,才是最好的。”
“不過總不能因著這些大義凜然的話,便剝奪一個女子愛美的資格。女子的容顏,並不是隻為了取悅男子,也可為取悅自己。若娉婷阿姐喜歡,那我竭儘全力相助。”
“隻是娉婷阿姐要記住,皮囊壞了尚可修複,若是骨子腐朽了,便再醫不好。”
程娉婷哭著點頭,緩緩抬眸看她。
眼前少女正低著頭調配胭脂,濃密的睫毛垂下,似是蝶翼般輕顫。光影落在她臉頰上,竟也變得柔和而繾綣。
“蕭迎妹妹,為何幫我?”程娉婷不傻,世上沒有不需要付出代價的買賣。
蕭迎一笑,沒有正名回應。
“閉上眼睛。”蕭迎抬手,輕輕將調配好的脂粉塗抹在那道疤痕上,“我為娉婷阿姐梳妝。”
程娉婷雖然疑慮,卻也照做了。
少女手指的皮膚很是細膩柔軟,落在她的眉間,像是蜻蜓點水,有些癢。
她緊張的蹙著眉。
“報酬很簡單,隻需娉婷阿姐今日陪我回蕭府。”蕭迎溫和的聲音,如同一道光,撕裂黑暗。
“春風靨不差錢財,難得投緣遇到一個我喜歡的女子,做一回虧本買賣倒也無妨。”
蕭迎知道,程娉婷與那些世家的貴女們都不一樣。
那次偶然得知她在收集與禮佛相關的物什後,便主動贈與了那顆最為難得的千年舍利。
“蕭迎妹妹……”程娉婷似有些許局促。
蕭迎俯身,輕拍她的雙肩,“莫怕。”
溫柔的一語,卻好似帶著無儘的力量,“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她目光驟然一冷。
春風靨創立之時,說是隻看緣分上妝。實則挑選的人都與薑、蕭兩家有關。
當初選擇程娉婷也是如此。聽阿兄說,程娉婷與二哥是定下了娃娃親的。隻可惜二哥癡傻,娉婷阿姐又毀了容,本是天作之合的兩人,如今也淪為了京都的笑柄。
這一切,都與傅家那位脫不了乾係。
蕭迎唇角微彎,眼底儘是諷刺意味。
傅家門第高,她是夠不上。
可當周遭的一切都腐朽之時,執棋人還能獨坐高台嗎?
……
京都,繁華之外,亦有靜謐。
鮮有人至的小巷子外,停著一輛馬車。侍從侍女儘數暈厥,躺在地上,近乎將巷口堵死。
“你是誰!是誰派你來的!我給你雙倍……不!三倍!”
“我給你三倍的錢財,你回去,殺了派你來的賤人!!”
少年暗紅色繡金華服如今沾了灰塵,臟亂不堪。板正的烏發早已淩亂,那張神采奕奕飛揚跋扈的麵容,如今寫滿了恐懼。
“我是傅家二郎傅恒修!我父親是司空!我姑母是侯府夫人!”
“你若敢動我,定要你付出代價!”
他驚恐的吞了口口水,雙臂撐著身子,艱難退後。
“哦?”
黑衣男子逼近一步,他看向地上如同狗一般爬向的傅恒修,冷嗤一聲。
“憑你,怎麼讓我付出代價?”
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如今滿是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他抬起靴子,踩在傅恒修的腿上;那靴邊,用金線繡著一個‘念’字。
“混賬!”傅恒修疼的齜牙咧嘴,他低吼著,小腿處如同火燒一般,“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殺了你!將你活刮了喂狗!!”
蕭玄璟漫步經心垂眸,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良久,他眉梢微挑,“嘖。”
上位者渾然天成的氣場,讓他是那般高高在上,審視著地上苟延殘喘的蠢物。
傅恒修咬牙切齒,一向仗勢欺人的他從未受過這種委屈!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傅家二郎!一向隻有他這樣看那些賤民的份!
怨毒雙目,近乎將蕭玄璟看穿。
蕭玄璟倒也不惱,金色麵具遮住大半容顏,卻依舊瞧出那雙眼底微冷,帶著似笑非笑的戲謔之意。
他終於好心放過傅恒修,高抬貴足。
“哈!”傅恒修狠笑一聲,“怕了?你彆以為我會輕易放過你!今日之辱,必百倍奉還!”
“你這狗奴才回去告訴你主子,讓他洗乾淨脖子等著!讓我查出是哪個混雜我扒了他的皮!”
“吵。”蕭玄璟不悅蹙眉。
他雙臂環胸慵懶靠在一邊,隨意的打了個響指。
一瞬間。
小巷外,似是傳來了隱隱約約的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