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奈芙連忙擺手,她瘋狂搖頭,生怕尼姆看不出自己的拒絕,“我沒有這個打算!”
她停了停,又補充道:“如果您的棺材裡真的需要躺一個人,那我希望不要有我從裡麵坐起來的環節。”
尼姆靜靜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平靜點頭道:“好的。”
奈芙鬆了口氣,這時她顯出點尷尬來,她咳嗽一聲,又開口:“我覺得我在現場本身就挺不合適的。”
尼姆溫和地點了點頭,他似乎隻會應是,奈芙皺了下眉,剛想說什麼,尼姆就轉開了話題:
“奈芙閣下,我有一個請求。”
奈芙微微一怔,下意識問出聲:“什麼?”
“在那場儀式之前,我能動用您賜予的那件封印物嗎?”他問道。
奈芙愣了一下,她完全沒能理解這個問題的用意,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我把東西交給你,本來就是讓你用的啊?”
“謝謝您,”他聞言笑道,“您是位仁慈的存在。”
奈芙的動作因此頓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尼姆,忍不住問道:
“您到底將我視作什麼?”
“您不是說了嗎?”尼姆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您是主的神使。”
我還當你早沒在信這個了……奈芙抬手扶額,她回應道:
“我不是問這個……唉,算了。
“你原本有彆的打算的吧?突然這麼問我,是出事了嗎?”
“……是巴特爾,”尼姆的語氣稍顯沉寂,“您或許還記得他,他是阿茹拉的弟弟。”
奈芙愣了一下,她從記憶裡翻出這個名字,眉頭輕輕皺起,臉色同樣不太好看:
“他是因為他姐姐的事情……?”
尼姆點了點頭,起身道:“我們邊走邊說吧。”
奈芙點了點頭,她看見尼姆從桌子底下提起一個籠罩在黑色中的顏料桶,意識到這就是“一桶白顏料”,她跟在尼姆身後,好奇問道:
“您有嘗試過利用它嗎?”
“我實驗過它的視野,”尼姆回答道,“非常神奇……這就是記憶的力量嗎?”
“是啊。”奈芙點了點頭。
尼姆同她一起走出門去,朝著地下走去,在樓梯上開口道:
“巴特爾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感受到自己將要失控,主動邁入了黑暗。
“他的姐姐阿茹拉照顧他長大,他正式加入狩獵隊不過才三個月,我到現在還記得……他的第一場狩獵,就成功帶回了一隻怪物。
“所有人都很高興,阿茹拉尤其是,當時她暫時放下了手頭的製作工具,來幫忙處理獵物,然後……”
尼姆停了停,在一聲悠長的歎息後開口:“……阿茹拉從那個怪物身上找到了一條皮帶,那是她和巴特爾父親的皮帶。”
奈芙愣了一下,她眼神有短暫的困惑,隨後驚悸道:“那隻怪物是……是他們的父親變成的?”
“我們不知道,”尼姆搖了搖頭,沿著樓梯繼續向下,“也許那隻怪物隻是殺死了他們的父親,巴特爾恰好為他們的父親報了仇——沒人知道答案是什麼。”
“但她選擇了相信最糟糕的可能,”奈芙輕聲道,“所以,她就……”
尼姆點了點頭道:
“阿茹拉的精神在那以後就不太好,但被隔離,是您到來前半個月的事情,那之前她突然精神起來,開始加班加點地完成手頭的製作工作,把先前的滯留全部完成,還多做了許多。
“我們以為她隻是在轉移注意力,外加因為拖延工作的事情而不安,雖然有勸過她休息重要,卻不曾重視。
“後來,她出現失控症狀進入地下,我們也隻以為她是那段時間靈性消耗過度導致的。
“直到治療一直不見成效,我們才意識到,那是原因,但絕非主要原因。”
奈芙什麼也沒說,她隻是歎息一聲,然後沉默地和尼姆一起走進黑塔地下,找到巴特爾隔離的房間。
在尼姆操縱著“一桶白顏料”時,奈芙在旁邊打開了靈視,注視著巴特爾的靈魂,防止發生意外。
好在一切順利,尼姆如同她當初一樣,沒有清走全部汙染,隻塗抹掉了約莫六成左右。
在動手之前,尼姆特地讓其他人離開,因此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環顧四周,隨後看著逐漸回神的巴特爾問道:
“巴特爾?你現在怎麼樣?”
“我覺得靈魂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巴特爾緩緩開口,“大祭司,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尼姆嚴肅地開口,“你要好了。”
“我要好了?”巴特爾的語氣聽起來很困惑。
尼姆沉穩地開口:
“太陽神的使者,也即祂的從神冬之神向我們送來了一件禮物——一件能夠淨化汙染的封印物。
“我已經請求過神使的意見,會儘快舉行一場儀式,宣告祂的到來,並讓這件封印物正式投入使用。
“巴特爾,如果你能儘快好起來,說不定能在儀式上給大家做個例子。”
房間內安靜下來,十幾秒後,奈芙聽見那道男聲化作一潭死水,在沒有一點漣漪的湖麵問道:
“大祭司,您說的神使,就是我們帶回來的那個女孩吧?”
“是她。”尼姆回答道。
“那麼,”奈芙聽見那道男聲依舊用一種平靜的語氣開口,“既然祂有清除汙染的封印物,為什麼祂不早點拿出來呢?”
尼姆頓時啞住,他下意識看向奈芙,神情間有著不安,奈芙意識到他是想求情,搖了搖頭,輕聲問道:
“這也是您的疑惑嗎?”
房間內頓時寂靜下來,巴特爾似乎終於意識到,這裡還站著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過低的存在感,讓巴特爾未曾注意到奈芙的存在。
奈芙看見他的神情染上強烈的不安,她不再去看這孩子,而把視線落在尼姆身上,她更在意這位大祭司的想法。
尼姆搖了搖頭道:“您將‘一桶白顏料’送到我麵前時,高興得十分真切。”
奈芙靜靜地看了一眼尼姆,她不是聖人,巴特爾的誤解和質問當然會讓她不高興,考慮到對方此刻的狀態,奈芙可以不計較,但尼姆倘若也這麼想,奈芙覺得,自己是該收回自己的善心了——有這閒心,她發給彆的城市不好嗎?“神棄之地”又不止這一個城市。
這個回答還算令奈芙滿意,她挑了下眉,還未開口,就聽到一個急促匆忙的聲音:
“抱,抱歉。
“我沒有怨恨您的意思,我,我隻是……”
他停了停,聲音裡漸漸染上哽咽和啜泣:“我隻是不甘心……您願意幫助月城,我,我非常高興,我同所有人一樣感激您!”
他的聲音急切而匆忙,奈芙能聽見明顯的擔憂,她偏頭看向巴特爾,那雙眼睛裡是滿滿的急切和恐懼,他不住地看向“一桶白顏料”,顯然對這件封印物的重要性心知肚明,此刻正畏懼奈芙收回恩賜。
奈芙忽然感到有些好笑,她搖了搖頭,看向尼姆道:“我突然明白你為什麼說我仁慈了。”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她現在就是那個“天子”。
雖然真實原因是我也做不到給出神罰……不過這樣看來,既然不高興,我也沒必要忍著。
她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等等,我這麼走了,會不會出現那種,其他人把他殺了送來給我賠罪的場景?不,真正的麻煩是……
如果我真的打算收回“一桶白顏料”,已經見證過希望的月城人,會比從前更加難以接受……而我,我事實上隻是一個序列9……
奈芙的步伐變緩,尼姆卻追了上來,他匆忙道:“奈芙閣下,巴特爾他沒有惡意……”
這我知道,我聽得出來……我要不順杆子往下爬算了?
“閣下!”巴特爾竟也跟了上來,“我向您道歉,您要怎麼樣我都……”
“我的故鄉有一樣文化,”奈芙停下腳步,打斷了他,“如果你要求人,你應該膝行到那個人麵前,向對方磕頭。”
巴特爾聞言,不做半點猶豫,當即就朝地上跪去,嚇得奈芙直接往旁邊跳開,驚叫道:
“你快起來!你這樣我會折壽的!”
我就是隨口一說……嘶,幸好我沒說更過分的……
“您是不願意原諒我嗎?”巴特爾仰頭問道。
奈芙有種說不出來的無語感,她搖了搖頭,按著眉心否認道:
“我是有點不高興……但你跪得太果斷了……就這樣吧,我原諒你了,你快起來。”
“您真是位仁慈的存在。”巴特爾發出了和尼姆一樣的感慨。
……
黑塔地下的鬨劇最後以奈芙落荒而逃作為結束,她頭一次這樣豔羨愚者先生的灰霧——那就相當於線上聊天,她不會這麼尷尬。
奈芙甚至有些好奇第四紀的景象了,故事裡說,第四紀是個神靈行走於地上的時代,此刻親臨這種尷尬,奈芙忍不住想道——那些神難道不尷尬嗎?
但她很快又為自己的想法笑出了聲,畢竟她此刻尚且是凡人,等到真正成為神靈的那一刻,她還會不會有尷尬這種情緒都尚未可知。
……這麼一聽好慘啊。
奈芙冷漠地鑽進了圖書館,在裡麵把自己關到了下一次塔羅會。
奈芙看向奧黛麗,“正義”小姐輕快的聲音仍然第一個響起:
“下午好,愚者先生。
“您委托的那個‘簡單’任務完成了。”
她在“簡單”一詞上加重了語氣,奈芙很快回想起這段劇情,她的舌頭劃過齒間,把感歎聲咽回去,安靜地聽上首的愚者開口:
“我已經知道了。
“這樣的時代,這樣的貝克蘭德,這樣的東區、碼頭區和工廠區,真是邪神降臨的溫床啊。”
這說的是蘭爾烏斯,這位“詐騙師”弄巧成拙,把自己玩成了“真實造物主”的神降容器,奈芙知道,憑她先前的那聲“我主”,這會她該說點什麼了。
“‘正義’小姐,”她轉頭看向正嘗試用餘光看她的奧黛麗說道,“如果你想問我知不知道這件事的話,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知情,但不是作為參與者的知情。”
她停了停,隨後輕笑道:“我曾見證過這段曆史,因而我知情。”
奧黛麗的神情顯得有些疑惑,她沒太聽懂這句話,阿爾傑就更是一臉懵,他完全理解不了蘭爾烏斯和邪神的溫床有什麼關係。
倒是“世界”這時開口道“‘純白’小姐,縱使‘真實造物主’做出如此邪惡的事情,你也依舊信仰祂嗎?”
這話無意透露了奈芙與他認識的事實,畢竟她叫出那聲“我主”時,“世界”還並未坐在這裡,但克萊恩知道,奈芙麵對“世界”態度,顯然有種與其他人沒有的熟悉,這份熟悉是瞞不過“正義”小姐的,因此他也沒準備瞞著。
奈芙挑眉看了他一眼,攤手道:
“我得承認,這樣罔顧生命的神靈,在有選擇的情況下,確實不是我會信仰的對象,但……”
奈芙的身影向後靠,她環顧四周,輕笑道:
“祂不符合我對‘造物主’的想象,那有什麼關係?我自然會讓祂變成我理想的樣子,如果不行,那大不了就換個人來當‘造物主’。
“隻是因為救命之恩,我想做點嘗試罷了。”
坦白來說,阿爾傑仍然沒聽懂,他大概知道蘭爾烏斯和“真實造物主”扯上了關係,但怎麼來的,他算是一無所知,但此刻阿爾傑卻無心關注這個了,奈芙的話透露出一則讓他驚悚的信息——聽聽,神不符合我的想象,就讓祂變成我想象的樣子,如果不行,那就換個人來當。
——恐怕就算是神,也是不敢隨便說這種話的。
阿爾傑神色驚懼,戴裡克沉默不語,奧黛麗臉色蒼白,奈芙看了一圈,索性踢了一腳“世界”,壓低聲音道:
“說台詞。”
“什麼?”“世界”的聲音嘶啞。
“你在這裡該說的台詞,”奈芙瞪著他回答道,“十幾歲夭折的童工、活不過三十歲的工人……那段關於貝克蘭德東區的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