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滿總是神采奕奕的娃娃臉上,此刻寫滿了疲憊,額前的劉海被汗水打濕,淩亂地貼在額角。
她身上那件厚厚的棉衣也沾了不少泥土,腳上的棉鞋更是灰撲撲的。
“逸塵……我回來了……”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和平時那清脆爽朗的調子截然不同。
周逸塵看著她這副幾乎要散架的模樣,先是忍不住想笑,這丫頭也有今天。
但隨即,又有些心疼。
畢竟是一起光屁股長大的情分,雖然平日裡沒少鬥嘴,但看她累成這樣,心裡終究是不落忍。
“回來了?快洗把臉,準備吃飯了。”周逸塵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一些。
江小滿把肩上挎著的布包往旁邊的小板凳上一扔,整個人幾乎是癱坐在了炕沿上。
她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哼唧著:“逸塵,我快累死了……”
“今天那活兒,簡直不是人乾的!砍柴、捆柴……我的腰都快斷了,胳膊也抬不起來了……”
她苦著一張小臉,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周逸塵端著菜從廚房出來,看著她那副樣子,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他知道,這丫頭嘴上雖然抱怨得厲害,但心裡卻不是真的在怨天尤人。
江小滿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看著像個嬌氣的娃娃臉,骨子裡卻很堅強,不是那種輕易服輸叫苦的人。
周逸塵將菜碗往桌子中間推了推,示意她嘗嘗。
“彆光顧著喊累,趕緊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江小滿這才注意到桌上擺著兩盤菜,一盤翠綠,一盤微黃,旁邊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雜糧米飯。
她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那張娃娃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逸塵,這……這是你做的?”
周逸塵挑了挑眉,故作神秘的一笑:“怎麼?不像?”
江小滿使勁搖了搖頭,語氣裡帶著幾分難以置信:“太不像了!你什麼時候學會做飯了?我怎麼不知道?”
在她印象裡,周逸塵在家那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彆說做飯了,連碗都很少洗。
周逸塵輕描淡寫地說道:“沒怎麼特意學過,就是平時看我媽做得多了,耳濡目染,自然就會了點。”
這當然是借口,他真正的依仗,還是那天道酬勤賦予的超強學習能力和悟性。
彆說做菜,隻要他想學,這世上怕是沒什麼能難得住他。
江小滿眨巴著大眼睛,依舊半信半疑:“真的假的?看會的?”
周逸塵懶得再解釋,直接把筷子塞到她手裡。
“嘗嘗不就知道了?”
“放心,毒不死你。”他開了句玩笑。
江小滿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夾了一小撮清炒白菜放進嘴裡。
“嗯?”
她咀嚼的動作頓了頓,眼睛驀地亮了起來。
“咦?味道還……還真不錯!”
她又夾了一筷子醋溜蘿卜絲,酸酸脆脆,很是開胃。
“逸塵,行啊你!沒想到你還有這手藝!”江小滿這下是真的服氣了,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周逸塵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那是,也不看看是誰做的。”
江小滿卻沒注意到他的得意,她吃了幾口,忽然咂摸出點不對勁來。
“逸塵,你這菜……油放得也太多了吧?”她皺了皺可愛的眉頭。
菜是香,可這油汪汪的樣子,看著就讓人心疼。
這個年代,油可是金貴東西,平時家裡做菜,都是用布條在油罐子裡蘸一下,在鍋裡抹一圈就算放油了。
周逸塵做的這兩道菜,雖然味道好,但明顯是舍得放油的結果。
他自己心裡清楚,廚藝這東西,除了天賦和技巧,很多時候,好味道就是靠好料堆出來的,尤其是油水。
他這個新手,技巧不夠,自然就得靠油來湊。
江小滿卻有些心疼起來:“是香,可也太費油了!咱們從家裡帶的油本就不多,照你這麼個造法,幾天就得吃光!”
她嘟著嘴,一臉嚴肅地看著周逸塵。
“不行不行,以後做飯這事兒還是我來吧!你這太敗家了!”
周逸塵聞言,不由得失笑。
這丫頭,還真是個會過日子的。
不過他也沒反駁,有人主動承擔做飯的活兒,他自然樂得清閒。
兩人說說笑笑,氣氛輕鬆了不少。
江小滿一邊扒拉著碗裡的飯,一邊主動聊起了今天在山上砍柴的過程。
“你是不知道,今天在山上,可把我給累慘了!”
“咱們這些知青,男的分一組,女的分一組。”
“那些男同誌負責砍樹、鋸木頭,都是力氣活。”江小滿比劃著。
“我們女同誌就相對輕鬆點,主要就是砍砍樹枝,把砍下來的樹枝歸攏好,然後用草繩捆起來。”
“聽著好像不累,可真乾起來,才知道多磨人!”
“尤其是我們這些新來的,以前哪乾過這些農活啊!第一天能撐下來,都算意誌堅定了!”
她說著,還伸出自己的手給周逸塵看,雖然隔著棉衣袖子看不真切,但也能想象到那細嫩的手掌怕是沒少受罪。
“我們女生還算好的,”江小滿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同情說道,“像趙衛國他們那些男同胞才叫慘呢!”
“聽跟他們一起乾活的嬸子回來說,就乾了那麼大半天,趙衛國他們幾個男知青,手掌心全都磨出大水泡了!”
“有幾個瘦弱點的,回來的時候路都快走不動了,臉色白得跟紙一樣,差點沒堅持下來。”
周逸塵聽著,心裡不由得暗自慶幸。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下鄉之前就拚命學習醫術,到了向陽大隊又抓住了機會,主動展露出來,成了大隊衛生員。
不然的話,他現在估計也跟趙衛國他們一樣了。
這衛生員的身份,雖然隻是個名頭,但帶來的優渥待遇,卻是實打實的。
至少,他不用再為那繁重的體力勞動發愁,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提升自己的醫術。
周逸塵聽著江小滿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白天的勞累,嘴角始終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江小滿羨慕地看著周逸塵:“說來說去,還是你好啊!”
“你看你,當了衛生員,就不用像我們一樣,天天下地乾那些累死人的重活,風吹日曬的,簡直就是在享福!”
周逸塵聞言,隻是淡淡一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蘿卜絲放進嘴裡,細嚼慢咽。
他放下筷子,看著江小滿,語氣平靜地說道:“這福氣,也不是平白無故從天上掉下來的。”
“你忘了,在來這兒之前,我是怎麼廢寢忘食看那些醫書的?”
“要不是我那時候未雨綢繆,咬著牙學了點東西,現在估計也跟趙衛國他們一樣,兩手水泡,哭爹喊娘了。”
江小滿聽著周逸塵這番話,微微一怔。
她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臨下鄉前那段時間,周逸塵確實是整日整夜地捧著那本厚厚的赤腳醫生手冊,有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吃。
那時候,她還覺得周逸塵是異想天開,臨陣磨槍呢!
現在看來,人家這槍,磨得是真快,也真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