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修車師傅還挺有良心的,可見不管什麼時代,心存善念的人總是多過壞人。
張學強深深看了對方一眼,收起退回的糧票推車出門,笑著開口:“師傅貴姓啊,以後車出了問題,我就來找你,咱們老規矩照舊!”
師傅大喜,“免貴姓趙,你是三號院的吧,我是四號院的,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修車鋪門外,三亮坐在三輪車上嘟嘟囔囔。
張學強道:“走回家了,這是咋了?”
三亮道:“咱院的帽頭,過來問這問那的,我沒搭理他。”
張學強這才想起剛才那個學徒工,竟然是自己鄰居。
那小子可能是缺少安全感,從小就喜歡帶一個短短的毛線帽子,院裡人都叫他帽頭。
他比張學強小了兩三歲,現在初中剛畢業,跟著趙師傅學手藝。
張學強沒在意那個帽頭,招呼三亮回家。
二人剛到門口,梅新岩將一個荷葉包塞在了張學強手裡。
“哥,你留著晚上吃!”
說罷他先推著三輪車進了院門。
張學強摸著荷葉包,立刻感覺到了裡麵是一條整雞腿。
那隻燒雞上的精華就是兩條腿,貪吃的三亮竟然都給了張學強。
多少年了,沒體會過這種堪比親情的友情,他嘴角抽了抽,感覺鼻子有點發酸。
“三扇門,一個窗戶,再加上重新紮頂棚,三天乾完?學強啊,你打算累死四叔?”
一個手腳纖長,身形高大的消瘦漢子,臉上露出苦笑。
這人是剛下班回家的四叔,三十多歲年紀,卻顯得像是四十冒頭,由於太瘦,更像是一個竹竿子成精。
張學強打算把家裡大門換了,然後再給裡屋和楚青青那邊也裝個門,省得用布簾子擋著,放個屁都能傳過去。
那扇後窗戶,透風撒氣的也得換,還有頂棚看著就來氣,換!
所以才有這麼大的工程量。
今天四叔一下班就被他攔住,直接開門見山,還要求三天內完成。
頓時引來四叔一通抱怨。
按照四叔的意思,他每周隻有一天假,再加上零打碎敲,這些活怎麼也得兩周乾完。
張學強可不想耽誤這麼久,這三九天萬一來個西伯利亞寒流誰受得了?
張學強拉著四叔那消瘦卻結實的胳膊,進了裡屋,神神秘秘道。
“四叔,我父母的補償下來了。”
張學強前身的父母是從京城外派出去的技術人員,當時算是因公殉職,補償不會少了。
但是這筆補償到現在連影子還沒呢!
眼下在大院裡,張學強凡是拿出大額票據來,就打算用這個當借口。
四叔一愣,臉上也露出一分欣慰之色,拍拍張學強肩頭道。
“不容易,你以後可得好好過,彆大手大腳的!”
張學強道:“我的意思是,我現在有的是糧票,您隻要三天內乾完這些活,我出三十斤糧票咋樣!”
四叔消瘦的臉頰上,露出震驚之色,眼珠子都從眼眶裡凸了凸。
“學強,彆鬨,我一個月還沒三十斤呢!”他算是輕體力勞動者,每月二十七斤,多一兩都沒有。
張學強也不廢話,直接上乾貨。
四叔看著三張嶄新的全國糧票,開始犯愁起來,他不是不想賺,而是真的沒時間。
彆人興許能請幾天假,可他根本就不敢請假。
倒也不是單位多忙,而是因為有海外關係,車間主任不待見他。
彆人能請的假,他不能請,彆人能享受的福利他沒有,彆人調級漲工資,他沒份。
就連春節發的帶魚,他的都是最細最小的。
乾最多的活,拿最少的錢,還得處處受人白眼。
三十好幾的人了一直打光棍。
要不是他有手藝,經常能接點私活,早就瘦得皮包骨頭了。
四叔一時心裡難受,來了個竹筒倒豆子。
張學強聽後,心裡暗笑,現在有海外關係是不受待見,可是等到幾年後,多少人都羨慕嫉妒恨。
可這話沒法說!
說著四叔眉毛一挑道:“我祖上可在內務府造辦處木作當過管事,我這手藝可是祖傳的,什麼明、清家具修不了?現在讓我天天和三合板打交道哎”
張學強心中暗喜,明清的硬木家具,可是一個熱門,但很多家具由於年代久遠都損壞嚴重,要是收家具,就得找個正經老木匠。
遇到四叔可謂是如虎添翼了,隻是怎麼才能讓他踏踏實實跟自己乾,這是個難題。
張學強更不想再凍病了,修門窗是當務之急,急中生智他想了個主意。
“四叔,我幫你弄個病假條咋樣,你還能多休幾天。”
四叔先是一喜,旋即想起對麵是個半大孩子,萬一不靠譜可就麻煩了。
張學強一臉嚴肅道。
“四叔,您在院裡看著我長起來的,難道就不信我?”
這種麵子話四叔自然不好搖頭,勉為其難說道:“信,怎麼不信,你穿開襠褲那會兒,還往我胳膊上撒過尿呢!”
“好,既然信我,明早你就彆去上班了,一切聽我安排!”
四叔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這事不能開玩笑,扣工資是小,那些王八蛋給我穿小鞋!”
張學強直接將三十斤糧票拍在四叔手裡,“你聽我的,要是出了漏子,這些糧票算我陪你的!”
三張輕飄飄的紙片,仿佛重如千斤,壓得四叔手腕都有點彎。
好半晌他咬牙道:“得了,我就陪你瘋一回!”
收好糧票後他道:“學強啊,我先去吃飯,一會兒就過來,今晚我弄塊木板把後窗戶給你堵上,先湊合兩天。”
張學強一口答應下來,送四叔出了門。
噹啷、噹啷,一陣響,有人推著自行車進了院門,正巧從張學強家門口路過。
這人是剛下班回家的計得草,他看到張學強家門口停著一輛嶄新的大鳳凰,頓時一雙眼成了兔子眼。
張學強正送四叔出門和計得草撞了個對臉。
計得草指著大鳳凰道:“咱院裡來什麼人了?”
張學強先送走四叔才淡然道:“沒來人,這是我的車!”
計得草哈哈笑了一陣,也沒再廢話,推著八音盒一般的自行車回家了。
挑門簾子進門,他媳婦小紅花正在剁白菜幫子,見到老公回家,扔下菜刀就迎上前去。
“你可回來了,今兒我發了筆小財!”
說著將那張十斤全國糧票拿了出來。
計得草一愣,露出喜色,“撿的啊?沒人看見吧?”
小紅花道:“跟撿的一樣”
將早上的事說了一遍,又補充了一句“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