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傾瀉在天樞峰頂,更添三分寒意。
顧劍辰的寢殿內,一片寂靜。
他沒有在修煉,而是將一枚陳舊的儲物戒指摘下,神念沉入其中。
這是他早年間執行宗門任務時,繳獲的戰利品,裡麵堆滿了各種雜物。
大多是些不入流的法器和零碎材料,早已被他遺忘在角落。
他耐心地,一件一件翻找著。
他的計劃,需要一個引子,一個能將火燒向昆侖,卻又不會立刻燒到他自己身上的引子。
終於,他的神念觸碰到了一枚冰涼、扁平的玉簡。
【魔音玉簡】。
一枚質地粗劣,隻能單向傳遞一次訊息的消耗品。
他記得很清楚,這是三年前,他奉命圍剿一處魔道據點時,從一個被他親手斬殺的天魔宗護法身上搜出來的。
當時他察覺到這玉簡上殘留的氣息有些特殊,便用秘法將其封存,隨手扔進了這枚戒指裡,未曾上報宗門。
一個早已死去的小人物,一件不起眼的魔道器物。
誰也不會將它和一個高高在上的昆侖首徒聯係在一起。
這就是完美的作案工具。
他將玉簡取出,握在掌心。
計劃的核心,早已在他腦中推演了千百遍。
他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外力,一個能讓謝清寒都感到棘手,一個能將整個修真界的目光都吸引過來的龐大漩渦。
而漩渦的中心,必須是他自己。
他翻遍了藏書閣中所有關於魔道的記載,再結合前世那些殘破的記憶,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了一個名字上。
天魔宗。
當今魔道沉寂已久,卻又底蘊最深的龐然大物。
傳聞中,天魔宗初代聖女曾誕下一子,擁有至高無上的天魔血脈。
卻在正魔大戰中遺失,成了天魔宗數千年來最大的心病與執念。
一個流落在外的“少主”。
還有什麼,比這個身份更適合用來攪動風雲呢?
他起身,走出了寢殿。
謝清寒的神識如水銀瀉地,籠罩著天樞峰的每一個角落。
但這片天羅地網,終究有一個唯一的死角。
天樞峰後山,靈泉之眼。
那是一處天然的靈脈泉眼,常年被濃鬱到化不開的靈霧水汽籠罩。
即便是謝清寒的仙帝神識,也無法穿透那層水汽,窺探泉眼深處的情形。
他毫不猶豫地步入其中。
溫熱的泉水沒過他的身體,濃稠的靈霧將他與外界徹底隔絕。
就是這裡。
他沉入水底,盤膝坐下,閉上了雙眼。
《逆心魔典》的心法,在體內轟然運轉。
一瞬間,他身上那股清冷淩厲的劍修氣息,如同被潮水衝刷的沙畫,迅速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幽暗、深邃、霸道而又精純到極致的魔道氣息。
若是有魔道巨擘在此,定會驚駭欲絕,以為是哪位遠古魔尊降世。
這便是《逆心魔典》的霸道之處,它並非簡單的模仿,而是從本源上,將他的氣息徹底扭轉。
他此刻,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
顧劍辰這才將那枚【魔音玉簡】舉到唇邊,將一縷精純的魔念,緩緩注入其中。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帶著惡意與玩味的弧度。
他用一種介於詠歎與低語之間的、充滿蠱惑的聲調,緩緩開口。
“天魔宗的各位,彆來無恙。”
“我這裡,有一個關於你們遺失了數千年的珍寶的消息,不知你們感不感興趣?”
他的聲音,通過魔念的轉化,變得沙啞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引人墮落的魔力。
“你們那位擁有至高血脈的少主,他沒有死。”
“他活得很好。”
“他有著當世無人能及的劍道天賦,有著比昆侖冰雪更清冷孤高的氣質。”
他將自己的特征,一點點地,編織進這個彌天大謊裡,如同一個技藝精湛的繡娘,將最致命的毒藥,繡成最華美的圖章。
“哦,對了,還有一件更有趣的事。”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品味自己即將拋出的、最致命的那個魚餌。
“你們那位尊貴無比的少主,如今,正被正道第一人,昆侖仙尊謝清寒……‘囚禁’在天樞峰頂。”
“她寵他,愛他,卻又像對待一件珍貴的藏品一樣,將他鎖在身邊,不讓任何人窺探。”
“他就像一隻被折斷了翅膀的金絲雀,渴望著籠外的天空。”
他對著玉簡,發出了一聲極輕的,仿佛歎息般的笑聲。
“天魔宗的威嚴,還要沉寂多久?”
“你們的未來,你們的希望,正被你們最大的敵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來昆侖吧,來天樞峰。”
“來……把你們的少主,接回家。”
最後幾個字落下,他指尖魔氣一吐,那枚【魔音玉簡】便在他掌心悄然化作了最細微的飛灰,融於泉水,不留一絲痕跡。
魚餌,已經撒下。
他站起身,走出靈泉。
水汽散去,他身上的魔氣也如潮水般褪去,再次變回了那個氣息純淨、清冷如雪的昆侖首徒。
他換上一身乾爽的白衣,整理好每一處衣角,抹去所有來過的痕跡,這才不緊不慢地,朝著寢殿的方向走去。
剛走出靈泉的範圍,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麵前。
是謝清寒。
她就站在不遠處的鬆樹下,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她清冷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顧劍辰的心跳,沒有半分紊亂。
他的臉上,適時地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訝異,隨即躬身行禮。
“師尊。”
謝清寒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
那雙幽深的鳳眸,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淵,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都看透。
良久,她才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方才,為何本座的神識探不到你?”
顧劍辰抬起頭,臉上帶著幾分少年人的坦然與困惑。
“弟子心緒不寧,便去靈泉中靜坐了片刻。”
他迎著她的審視,不閃不避。
“那裡的水汽,能隔絕神識探查麼?弟子不知。”
謝清寒看著他清澈的眼底,那裡麵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乾淨,純粹,沒有一絲雜質。
她沉默了片刻,終究是移開了視線。
“回去吧,夜深了。”
“是,師尊。”
顧劍辰再次躬身,與她擦肩而過,朝著自己的寢殿走去。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無人看見,他低垂的眼眸深處,那片名為瘋狂的火焰,燒得更旺了。
師尊。
風暴,就要來了。
而您,會親手,將我送出這座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