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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騙子的眼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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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伊萊是個守信用的騙子。

至少,在“食物供給”這件事上,他無可挑剔。

自從那天達成交易後,每天傍晚,無論他當天的“生意”是好是壞,一份熱乎乎的、分量十足的食物,都會準時出現在巷口。有時候是一塊烤肉,有時候是半隻烤雞,甚至有一次,是一碗撒著蔥花的、香噴噴的肉湯麵。

對於一個在饑餓邊緣掙紮了太久的人來說,這種穩定的、可預期的溫暖,是一種近乎奢侈的幸福。

格雷的回報,也同樣準時。

他不再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蜷縮在巢穴裡。他開始像一隻真正的地鼠,將自己的活動範圍,悄無聲息地,覆蓋了整個溪穀鎮最繁華的幾條街道。

他用他那雙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睛,默默地記錄著一切。

他記住了鎮上那兩隊巡邏衛兵的換班時間,精確到每一次交接時,領頭的衛兵會習慣性地在哪家酒館門口,停留多久。

他記住了市集上每一個小販的性格。哪個賣水果的大嬸心腸最好,哪個賣皮具的工匠脾氣最暴躁,哪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穀物商人,其實是個會克扣分量的奸商。

他還記住了,那些經常在街上遊蕩的、屬於不同團夥的流浪兒們,各自的“領地”範圍和不成文的規矩。

每天傍晚,當伊萊將食物遞給他時,他便會將這些白天觀察到的、看似瑣碎的信息,用最簡潔、最沙啞的語言,告訴伊萊。

伊萊從不多問,也從不評價。他隻是默默地聽著,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會偶爾閃過一絲讚許的光芒。

他們之間,沒有多餘的交流,沒有虛偽的關懷,隻有最純粹的、基於信息與食物的交換。但一種奇特的、如同獵人與獵犬般的默契,正在這種冰冷的交換中,悄然滋生。

直到第七天。

伊萊在遞給格雷一塊烤得流油的羊腿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轉身就走。

他蹲了下來,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湊近了格雷。

“小子,”他壓低了聲音,眼中閃爍著一種準備捕食的、興奮的光芒,“明天,我們要乾一票大的。”

格雷啃著羊腿的動作,停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著伊萊。

“明天上午,鎮長的老婆,會帶著她那個寶貝女兒,去‘珍妮珠寶店’。”伊萊的語速很快,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八卦,“那個女人,我觀察她很久了。虛榮,愚蠢,但愛她的女兒勝過一切。而且,她最近似乎很焦慮,總是在祈禱。一個又蠢又有錢,心裡還有鬼的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肥羊’。”

這是伊萊第一次,向格雷,展露他的“獠牙”。

“明天,你不用去彆的地方。”他指了指珠寶店斜對麵的一家雜貨鋪門口,“你就待在那裡的貨箱後麵。你的任務,還是和以前一樣,盯住巡邏的衛兵。但是……”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格外嚴肅:“……還要盯住那隻‘肥羊’。盯住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盯住她身邊那個看起來很精明的女仆。如果發現任何不對勁,就用我們說好的法子,給我信號。”

他們約定過三種信號。

咳嗽一聲,代表衛兵來了,需要儘快結束。

連續咳嗽三聲,代表有大麻煩,必須立刻逃跑。

而第三種,則是……發出一聲痛苦的。這代表著,出現了計劃之外的、無法預料的緊急情況。

“乾好了,這根羊腿,明天,你會得到一整隻。”伊萊用這句話,結束了他的“戰前動員”。

第二天上午,格雷早早地,就挪到了那個指定的、位於雜貨鋪門口的貨箱後麵。

這裡的位置很好,既隱蔽,又能將珠寶店門口的景象,儘收眼底。

他等了將近一個時辰。

終於,一輛華麗的、由兩匹白馬拉著的馬車,在珠寶店門口停了下來。

一個穿著天鵝絨長裙、體態豐腴的貴婦,在一個看起來十分乾練的女仆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大約七八歲、像洋娃娃一樣精致的小女孩。

正是鎮長的老婆,和她的女兒。

格雷將自己的身體,又向陰影裡縮了縮。

他看到,老伊萊,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不遠處的街角。

今天的伊萊,和平時那個瘋瘋癲癲的騙子,判若兩人。他換上了一件雖然破舊,但還算乾淨的灰色長袍,亂糟糟的頭發,也用一根布條,束在了腦後。他的臉上,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神棍特有的莊嚴表情。他手中沒有拿那瓶可笑的“聖水”,而是拄著一根用不知名木頭製成的、盤根錯節的拐杖。

他像一個真正的、來自東方的神秘預言家。

伊萊沒有直接上前,他在等待一個時機。

鎮長夫人帶著女兒和女仆,走進了珠寶店。大約一刻鐘後,她們才再次出現。小女孩的手上,多了一隻亮閃閃的銀手鐲,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而鎮長夫人,則一邊愛憐地撫摸著女兒的頭,一邊和女仆低聲說著什麼,臉上帶著滿意的神色。

就是現在!

伊萊動了。

他拄著拐杖,像是偶然路過一樣,從她們麵前,緩緩走過。

就在與她們擦肩而過的瞬間,伊萊的腳步,突然一頓。他猛地轉過頭,用一種充滿了震驚和悲憫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哦,命運的蛛網……”伊萊用一種詠歎般的、充滿了磁性的聲音,喃喃自語,“多麼可惜……多麼明亮的一顆星辰,卻偏偏要被烏雲所籠罩……”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進了鎮長夫人的耳朵裡。

鎮長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警惕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奇奇怪怪的老頭:“你說什麼?”

伊萊沒有理她,他的眼睛,依舊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個小女孩,仿佛陷入了某種神秘的幻境。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火焰與海水,在她的眼中交織……一半是無上的榮耀,一半是……唉,是無儘的淚水……”他搖著頭,臉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榮耀的冠冕,為何要用淚水來浸泡?太殘酷了,太殘酷了……”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你這個瘋子!”旁邊的女仆立刻上前一步,厲聲嗬斥道,“再不滾開,我就叫衛兵了!”

但鎮長夫人的反應,卻完全不同。

格雷看得清清楚楚。

在聽到“淚水”這兩個字時,那位夫人下意識地,將女兒的手,握得更緊了,眼中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恐慌。

伊萊的“預言”,擊中了她內心最柔軟、也最焦慮的地方。

“住口,瑪麗!”鎮長夫人喝止了女仆。她走上前,用一種半信半疑的、帶著一絲懇求的語氣,對伊萊說:“這位……大師,您……您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伊萊這才仿佛從“幻境”中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鎮長夫人,渾濁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憫:“夫人,有些命運,是不可說的。言說,本身就是一種驚擾。我隻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命運窺探者,無意冒犯,請您見諒。”

他說完,便拄著拐杖,轉身欲走。

這種欲擒故縱的姿態,反而讓鎮長夫人更加堅信不疑。

“大師,請留步!”她急忙上前,攔住了伊萊,“求求您,告訴我,我女兒的命運,到底會怎樣?有什麼辦法可以化解嗎?錢……錢不是問題!”

伊萊停下腳步,他為難地看著鎮長夫人,長長地歎了口氣:“唉,既然您如此誠心……那我就破例一次。但這裡人多嘴雜,命運的低語,不喜喧囂。”

他用拐杖,指了指不遠處一條僻靜的小巷。

鎮長夫人立刻會意,她吩咐女仆和女兒在原地等待,自己則跟著伊萊,走進了那條小巷。

格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他像一尊石雕,蜷縮在貨箱後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巷口,同時用耳朵,警惕地分辨著街道上所有的聲音。

馬車駛過的聲音,小販叫賣的聲音,孩童嬉鬨的聲音……

突然,一陣整齊而有節奏的腳步聲,從街角傳來。

是巡邏衛兵!

格雷的心猛地一緊。他看了一眼巷口,伊萊和鎮長夫人剛走進去不到半分鐘,騙局才剛剛開始,現在打斷,必然前功儘棄。

他冷靜地判斷著衛兵前進的速度和方向。他們會從珠寶店門口經過,但不會停留。隻要伊萊不發出太大的聲音,應該不會被發現。

他決定,再等一等。

腳步聲越來越近,格雷的心跳也越來越快。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隻要衛兵的視線稍稍向巷口偏移,他就立刻發出信號。

幸運的是,衛兵們目不斜視地,從巷口前走了過去。

格雷鬆了口氣。

但他的心,還沒來得及完全放下,一個新的、更危險的狀況,出現了。

他看到,那個名叫瑪麗的女仆,臉上帶著一種極度不屑和懷疑的表情,正悄悄地,向著巷口的方向,挪動腳步。她顯然是不放心自己的女主人,想去偷聽,甚至,是想當場揭穿這個“騙局”。

這個變故,是伊萊沒有預料到的。

如果讓這個精明的女仆闖進去,一切都完了!伊萊不僅拿不到錢,還很可能被當成騙子,直接送進監獄!

連續咳嗽三聲?不行,那樣伊萊隻會立刻逃跑,同樣是前功儘棄。

怎麼辦?!

格雷的大腦,在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他那源自戰士的、在無數次訓練中磨礪出的、於瞬息之間判斷戰局的本能,被徹底激活了!

他需要一個方法,既能阻止那個女仆,又不能驚動巷子裡的兩個人,更不能暴露自己。

就在那個女仆,即將走到巷口,準備探頭張望的瞬間。

格雷動了。

他沒有發出任何約定好的信號。

他隻是抱著自己的雙腿,將頭埋進膝蓋,然後,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壓抑的、充滿了極致痛苦的、斷斷續續的。

“呃……啊……好痛……”

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穿透力。那份痛苦,真實得不像是裝出來的,因為那就是他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承受的真實感受。

這聲突如其來的,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個正要去偷聽的女仆,被嚇了一跳,猛地停下腳步,循聲望來。

那個在馬車旁等候的車夫,也好奇地探出了頭。

甚至連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都停止了玩弄自己的手鐲,用一種帶著幾分害怕、幾分同情的目光,看著蜷縮在貨箱後麵的、那個可憐的“小乞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聲突如其來的、充滿了悲劇色彩的,牢牢地吸引了過去。

沒有人,再關注那條僻靜的小巷裡,正在發生什麼。

那個女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放棄了去偷聽的打算。她厭惡地瞥了一眼格雷,仿佛他的,弄臟了這裡的空氣。

格雷恰到好處地,停止了,重新將自己,縮回了陰影裡,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一次痛苦的痙攣。

他成功了。

他用自己的痛苦,為伊萊的騙局,爭取到了最寶貴的、也是最安全的時間。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

鎮長夫人一個人,從巷子裡走了出來。她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焦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帶著幾分感激的平靜。

而老伊萊,則從巷子的另一頭,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騙局,成功了。

當天傍晚,當伊萊再次出現在那條熟悉的後巷時,他的臉上,帶著一種掩飾不住的、意氣風發的笑容。

他遞給格雷的,不再是一塊烤肉,而是一整隻油光發亮的、還冒著熱氣的烤雞。

在烤雞的旁邊,還放著一根金黃色的、烤得香甜軟糯的玉米。

“小子,”伊萊將食物放在地上,看著格雷,眼神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種名為“欣賞”的東西,“今天,你乾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他沒有問格雷,為什麼沒有用約定好的信號。

他隻是說:“你那聲‘好痛’,叫得……可真是時候啊。”

格雷沒有說話,他隻是默默地,抓起了那隻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烤雞,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雞肉的鮮美,玉米的香甜,在他口中綻放。

他知道,這是他應得的。

他不再隻是一個被動接受食物的乞食者。

他成了這場危險遊戲中,一個能為自己,贏得戰利品的、真正的合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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