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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熔斧七日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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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苦煙混雜著焚燒未儘的血腥氣,在破敗的茅屋內凝滯不散,如同沉甸甸的裹屍布,壓在每一個角落。林大山的遺體已被鄰裡幫忙,用家中僅存的一塊還算乾淨的粗麻布草草收斂,停放在冰冷的土炕上,臉上凝固著臨終前那抹釋然又淒楚的笑意。王氏如同被抽去了魂魄,枯坐在炕沿,背對著丈夫的遺體,佝僂的脊背對著地爐的方向,如同一尊被風霜蝕刻殆儘的石像,無聲無息。隻有偶爾無法抑製的、細碎如幼獸悲鳴的抽噎,從她蜷縮的背影裡泄露出來,又被翻滾的濃煙粗暴地吞噬。

林濤跪在坍塌的地爐坑洞旁。

坑洞內,青紫色的火焰早已熄滅,隻餘下厚厚的、混雜著焦黑藥渣、熔融土石和金屬碎屑的灰燼,依舊散發著驚人的餘溫,將周圍的空氣炙烤得扭曲。那枚剛剛成型、曾短暫散發乳白溫潤光暈的護心鏡,此刻就深埋在這片滾燙的灰燼廢墟之下,如同一個早夭的希望,被絕望的餘燼埋葬。

父親死了。死在他麵前。死在他耗儘心血、搏命煉出的護心鏡成型的那一瞬。

“護…護著我兒…”父親臨終前那微弱卻清晰的話語,如同淬了毒的冰錐,反複刺穿著林濤的心臟。巨大的悲慟和更深沉的自責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幾乎窒息。他雙手死死摳進滾燙的灰燼之中,指尖被灼傷也渾然不覺,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喉嚨裡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般的嗚咽。

為什麼?!為什麼鏡成了,爹卻走了?!這鏡子護住了誰?!護住了什麼?!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箍,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被濃煙熏得通紅的雙眼,死死盯著那片埋葬了護心鏡的滾燙灰燼。那鏡子上,有爹的血!有爹的命!有爹最後的那句話!

不能讓它就這麼埋著!不能!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野火般在他死寂的心底燃起——挖出來!重新煉!爹說它能護著我!它就一定能!爹還沒走遠…爹看著呢…得讓鏡子真正亮起來!真正能護住人!

這念頭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瘋狂纏繞、生長,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悲慟和理智!林濤猛地從灰燼中拔出被灼得通紅、皮開肉綻的雙手,如同感覺不到疼痛。他掙紮著爬起身,踉蹌著衝到牆角,一把抓起那把斜靠著的豁口柴刀!

刀身冰冷,豁口猙獰。

他拖著刀,如同拖著沉重的鐐銬,再次回到滾燙的坑洞旁。沒有絲毫猶豫,他舉起豁口柴刀,用那並不鋒利的刀尖和沉重的刀身,狠狠地朝著滾燙的灰燼和熔融的土石砸去、挖去!

“噗嗤!”

“鐺!”

“嘩啦!”

滾燙的灰燼被刨開,灼熱的土石被撬動。濃烈的煙塵再次升騰,混合著金屬和焦土的氣息。豁口柴刀每一次與硬物碰撞,都震得林濤手臂發麻,虎口崩裂的傷口再次滲出血來,染紅了刀柄和灰燼。他如同一個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傀儡,機械地重複著挖掘的動作,雙眼死死盯著坑洞深處,搜尋著那抹暗銀色的光澤。

茅屋內的溫度因為地爐餘燼的翻動而再次升高。王氏似乎被這瘋狂的挖掘聲驚動,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通紅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兒子,看著他如同瘋魔般在灰燼中挖掘,看著他被灼傷流血的手,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更深沉的死寂和空洞。

不知挖了多久,刨開了多深的灰燼和凝固的熔渣。

“鐺!”

豁口柴刀的刀尖終於觸碰到了一個硬物!不是土石,而是金屬!

林濤的心臟猛地一跳!他丟掉柴刀,不顧灰燼的滾燙,用血肉模糊的雙手瘋狂地扒拉著!

終於,一枚巴掌大小、邊緣扭曲不規則的暗銀色圓盤,被他從滾燙的灰燼中刨了出來!

正是那枚護心鏡!

然而,此刻的它,哪裡還有半分成型時的溫潤光暈?

鏡體呈現出一種死寂的暗銀灰色,表麵布滿了坑窪和細微的裂痕,如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那些原本玄奧的、暗藍如大地脈絡、紫電如雷霆烙印的天然紋理,此刻黯淡無光,幾乎被一層灰黑色的、如同鐵鏽般的汙濁斑點完全覆蓋!鏡麵中心,那點曾象征著守護與生機的乳白色光暈,徹底熄滅,隻留下一個焦黑的、如同傷疤般的凹陷!

鏡胚生斑!靈性蒙塵!如同父親逝去的生命,光華儘斂!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巨錘,狠狠砸在林濤心頭!他捧著這枚冰冷、死寂、布滿汙斑的鏡胚,雙手因為灼傷和激動而劇烈顫抖。

“爹…你看…”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乾澀,“它…它怎麼這樣了…”

沒有回應。隻有茅屋內凝滯的苦煙,和炕上父親冰冷的遺體。

不!不能這樣!爹用命換來的東西!不能就這樣廢了!

林濤眼中的瘋狂之色更盛!他猛地抬頭,看向那把被他丟在一旁的豁口柴刀,又看向地爐坑洞深處那依舊散發著高溫的灰燼核心!

挖!繼續挖!玄鐵斧!爹的斧頭!它還在下麵!它裡麵還有力量!用它來煉!用它來重新點燃這鏡子!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他再次抓起豁口柴刀,不顧雙手的劇痛和灼傷,更加瘋狂地朝著坑洞深處挖掘!他要找到那把熔融了大半、可能已經變形的玄鐵斧殘骸!那是唯一可能重新點燃鏡胚的希望!

“鐺!”刀尖再次觸碰到堅硬的金屬!

林濤更加瘋狂地扒開滾燙的灰燼和熔渣!

終於,一塊扭曲變形、通體暗紅、如同燒融後又強行凝固的金屬塊,被他挖了出來。它依稀還能看出斧頭的輪廓,但斧刃早已消失,斧身扭曲蜷縮,布滿了巨大的裂痕和氣泡孔洞,隻有斧柄末端那個被王氏摳下又安回去的“林”字,在灼熱中微微扭曲變形,卻依舊清晰。一股殘留的、微弱卻極其狂暴的雷霆氣息,從這扭曲的金屬塊中隱隱透出。

找到了!林濤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芒!他一手抓著布滿汙斑的死寂鏡胚,一手抓著這扭曲滾燙、散發著狂暴雷霆氣息的斧頭殘骸!

煉!重新煉!

他猛地將這兩樣東西,狠狠地、不顧一切地按回了地爐坑洞深處那滾燙的灰燼核心!然後,他如同瘋魔般撲向牆角那堆昨夜撿回來的、半濕的柴火和剩下的藥渣!

沒有火?那就再造火!

他抱起濕柴和藥渣,瘋狂地塞進坑洞!塞在鏡胚和斧骸之上!然後,他再次掏出懷中那塊溫潤的沉木牌!

“給我燃——!!!”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集中全部意念,瘋狂催動沉木牌!溫潤的深黃光暈再次亮起,磅礴的暖流湧入!他狠狠地將散發著光芒的木牌,按進了濕柴和藥渣之中!

“嗤——!!!”

更加濃烈、更加苦澀、帶著焦糊腐敗氣息的濃煙再次衝天而起!橘黃的火苗艱難地跳躍、彙聚!

“轟!”青紫色的火焰再次爆發!雖然比之前微弱了許多,卻依舊頑強地包裹住了坑洞中的鏡胚和斧骸!

熔爐重燃!以扭曲的斧骸為薪,以汙濁的鏡胚為器,以沉木為引,以絕望為火!

林濤不再挖掘。他如同石像般,雙膝跪在滾燙的坑洞邊緣,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坑洞內跳躍的青紫色火焰,盯著那在火焰中若隱若現的鏡胚和斧骸。他的雙手因為灼傷和用力,血肉模糊,深可見骨,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滾燙的灰燼上,發出“嗤嗤”的輕響,騰起細小的血霧,又被火焰吞噬。

他就這樣跪著,守著。任憑濃煙熏嗆,任憑熱浪炙烤,任憑雙手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餓了,就抓起地上冰冷的、沾著泥灰的剩飯團胡亂塞進口中;渴了,就捧起屋角瓦罐裡渾濁的雨水灌下;困了,眼皮沉重如鉛,就用豁口柴刀狠狠紮一下自己的大腿,用劇痛驅散睡意!

王氏偶爾從麻木中驚醒,看著兒子如同自殘般守在火邊,形銷骨立,狀若瘋魔,枯槁的臉上隻有更深的悲涼和死寂。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隻是默默地、掙紮著爬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渾濁的雨水,顫抖著遞到林濤乾裂出血的唇邊。

林濤看也不看,如同飲鴆止渴般,貪婪地吞咽著。

一天…兩天…三天…

地爐坑洞內的火焰,依靠著沉木牌持續不斷的暖流注入和林濤不斷添加的濕柴、藥渣,竟然頑強地燃燒著!雖然火焰時強時弱,濃煙滾滾不息,卻始終未曾徹底熄滅!

那枚布滿汙斑的暗銀鏡胚,在青紫火焰的持續舔舐下,表麵的灰黑色斑點似乎被煆燒得淡化了一絲,但整體依舊黯淡死寂。那塊扭曲的斧骸,則在高溫中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熔融著,一絲絲微弱的、帶著雷霆氣息的暗紅與紫芒,如同粘稠的血液,艱難地從裂痕和孔洞中滲出,試圖流向鏡胚,卻又被鏡胚表麵的汙斑所阻隔,難以真正融合。

爐火不熄,煎熬不止。林濤跪在坑邊,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窩深陷,顴骨高凸,臉頰上被濃煙熏出的黑痕混合著淚水的鹽漬。隻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火焰中的鏡胚,燃燒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近乎偏執的火焰。

第七日。

黃昏的殘光被連綿的陰雨徹底吞噬。茅屋內,隻有地爐坑洞內跳躍的青紫色火焰,映照著兩張被絕望和苦難徹底扭曲的臉龐。

林濤的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傷痛和熏嗆中,早已模糊不清。他僅憑著一股不滅的執念強撐著,身體搖搖欲墜。

坑洞內,火焰再次變得微弱,濕柴和藥渣即將燃儘。那枚鏡胚表麵的汙斑似乎被煆燒得更加淺淡了一些,隱約能看到下麵黯淡的紋理,但中心的焦黑凹陷依舊死寂。扭曲的斧骸幾乎熔融殆儘,隻剩下最後一點核心,如同燒紅的炭塊,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就在這時!

“咚咚咚!”

粗暴的砸門聲,如同索命的喪鐘,再次撕裂了茅屋內的死寂!比七天前更加囂張,更加不耐煩!

“林家的!死了沒有?!沒死透就給老子滾出來!”是稅吏趙三那粗嘎凶戾的嗓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七天了!礦稅!賠款!連本帶利!一個子兒都不能少!今天再不交出來,老子就按規矩,收了你這破屋抵債!把你們孤兒寡母都丟進礦洞填坑!”

砸門聲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林濤和王氏的心上!

王氏渾身劇顫,死寂的眼中瞬間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她下意識地看向炕上丈夫的遺體,又看向門外,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聲音。

林濤被這砸門聲猛地驚醒!模糊的意識瞬間被巨大的危機感和滔天的怒火點燃!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轉向門口,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凶光!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煎熬,父親新喪的悲慟,護心鏡未成的絕望,以及此刻門外赤裸裸的威脅,所有的負麵情緒在這一刻如同壓抑到極致的火山,轟然爆發!

他猛地從地上彈起!七天跪地,雙腿早已麻木僵硬,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但他右手閃電般抓起了插在身旁泥地裡的豁口柴刀!

刀身冰冷!豁口猙獰!

殺意!如同實質的冰寒殺氣,瞬間從他身上彌漫開來!他如同被徹底激怒的凶獸,拖著麻木的雙腿,一步、一步,朝著那扇被砸得砰砰作響、隨時可能破碎的破木門走去!每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一個帶著血痕的腳印!

“濤兒!彆!”王氏看到兒子眼中那駭人的殺意,驚恐地尖叫起來!她想撲過去阻攔,卻渾身無力,癱軟在地。

林濤充耳不聞。他的眼中,隻有那扇門!門外的敵人!毀了他家!逼死了他爹!現在還要奪走他僅存的破屋!把他和娘丟去填礦洞!

“轟!”一聲巨響!破舊的木門再也承受不住連續的暴力砸擊,門栓斷裂,門板被猛地踹開!

趙三那張布滿橫肉、帶著獰笑的臉出現在門口,他身後跟著兩個手持水火棍、一臉凶相的跟班。

“喲嗬?小崽子沒餓死啊?還拿著破刀?想造反?!”趙三看到手持柴刀、渾身浴血、狀若瘋魔的林濤,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更加囂張的嘲笑,三角眼中凶光畢露,“給老子拿下!打斷腿拖去礦……”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林濤動了!

在門被踹開的瞬間!在趙三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的刹那!

林濤那麻木僵硬的身體,仿佛被注入了最後一絲源自血脈深處的暴烈力量!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咆哮!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向前竄出!不是衝向趙三,而是撲向了門旁牆壁上掛著的一個破舊簸箕!

簸箕裡,是厚厚一層這些天焚燒藥渣積攢下來的、漆黑如墨、散發著刺鼻焦苦味的灰燼!

林濤左手猛地抓起一大把滾燙的藥渣灰燼!用儘全身力氣,朝著門口趙三三人劈頭蓋臉地狠狠揚了過去!

“呼——!”

漆黑的灰燼如同濃密的毒霧,瞬間彌漫了門口狹窄的空間!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什麼東西!”

“呸!呸!狗娘養的!”

趙三三人猝不及防,被這滾燙刺鼻的灰燼兜頭蓋臉灑了個正著!眼睛瞬間被迷,劇烈的咳嗽和痛罵聲響成一片!他們下意識地揮舞手臂,試圖驅散灰燼,陣腳大亂!

就在這灰燼彌漫、視線受阻的瞬間!

林濤眼中寒光爆射!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死——!”

一聲暴戾到極致的嘶吼!他右手緊握的豁口柴刀,帶著七天七夜積攢的所有憤怒、絕望和殺意,由下至上,撕裂濃密的灰燼,如同毒蛇出洞,朝著正前方那個捂著眼睛、罵罵咧咧的模糊身影——趙三的咽喉,狠狠撩去!

刀鋒破空,發出淒厲的尖嘯!豁口處殘留的暗紅煞氣,在這一刻被主人的殺意徹底引燃,爆發出微弱的、卻令人心悸的血芒!

快!狠!準!這是絕境中磨礪出的、摒棄了一切花哨的搏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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