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霧其實很少會感到難堪。
打量的目光,隱含惡意的言語,憐憫的眼神,她已經見過許多。
做過的兼職更是數都數不清,端盤子,洗碗,發傳單……無論什麼,習慣麵對和接受。
畢竟窮人有窮人的活法。
可或許是麵前的女生太過光鮮明豔。
瓷白的肌膚暈著淡淡腮紅,妝容完美精致,溫潤珍珠鑲嵌盤發,剪裁高級的套裝勾勒漂亮身形,優雅高貴。
比小時候在電視裡看到的舊時代女星還要引人注目。
這一切讓因汗水黏在背上的衣服變得格外無法忽視,她第一次產生了想要逃離的衝動。
“你好?”
陳意疑惑開口,不懂這個玩偶怎麼呆呆站在原地。
林霧回過神,麵色蒼白。
兼職還有十分鐘結束,不管怎麼樣,都應該完成自己分內的工作。
玩偶服遮掩狼狽,她抿緊唇閉口不言,機械地拿著宣傳單,按步驟指示。
陳意湊了過來,挨得很近。
站在一旁,能聞到女生身上好聞的淡淡香水味,和她形成鮮明對比。
指尖僵硬,下意識往旁邊移開點。
掃碼,填寫,注冊,充值。
時間好像按下02倍速,漫長無比。
本就難忍的悶熱潮濕,因為那絲清香變得更明顯,像針一樣細細密密紮進皮膚,又癢又疼。
直到身上落下道熟悉視線。
林霧眼睫顫了顫,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垂著眼睛一錯不錯盯著宣傳單,視線卻根本聚不了焦,糊成一團。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完成的,結束那一刻,她隻想快點離開這裡,藏到彆人看不見的角落。
然而下一秒,陳意好聽的聲音響起。
“你這個衣服做得好可愛啊,可以合個影嗎?”
被拽住的瞬間,林霧耳邊霎時都是嗡鳴,心跳聲劇烈。
合……影?
不要。
整整一天的堅持在此刻已經支撐不住,她六神無主隻急著逃離,條件反射般甩開陳意的手。
沒控製住力道,陳意穿著高跟鞋,被推得輕呼一聲,不小心踉蹌下。
程嘉陽眼疾手快扶住她,皺眉,“哎你——”
“對不……”
林霧也驚慌失措要去扶,本能地道歉,驀地,瞳孔微顫。
來不及想彆的,大腦空白,跌跌撞撞轉身就跑。
死死埋著頭衝進員工通道,心臟在胸腔裡撞擊,直到躲進衛生間,緊繃的身體才稍微放鬆。
頭套裡彌漫著她急促的呼吸聲。
等了很久,確認不會有人跟上,才敢摘下來。
沒事的,應該聽不出的。
看著鏡子裡自己臉悶得通紅,狼狽又難看的樣子,林霧垂下眼,些許慶幸有玩偶遮擋。
真正的公主高貴又漂亮,即便在在烈日下仍像精致的娃娃,散發好聞的香氣。
不像她。
艱難地將服裝脫下,裡麵的t恤快能擰出水,奇怪的味道連她自己都難以忍受。
包在儲物間,裝著替換的衣服,可卻不敢出去,怕又撞到他們。
這一刻,心裡莫名湧上淡淡的自我厭棄。
林霧站在洗手台前,用商場提供的洗手液仔細洗乾淨手,抽紙沾水擦臉和脖子。
洗手液的香味在空間彌漫開來,驅散一點悶熱味道。
她忽然不想動,也什麼都不想思考。
一整天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上,酸痛隱隱浮現。
明明兼職過許多次,卻似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累,累得連呼吸都費力。
商場洗手間的智能鏡子閃著幽藍的光,數字時間跳動,兩個小時後,感覺人應該散得差不多,林霧才提上裝玩偶服的袋子,慢吞吞往外走。
低著腦袋往前,胡亂想著晚上隨便煮點麵吃好了,或許還能打個雞蛋,視線範圍內的瓷磚驀然投下道陰影。
她頓了頓,腳步緩下來,想避開前麵的人繞過。
即將擦肩而過的瞬間,手腕被扣住。
驀然抬頭,撞入雙熟悉的桃花眼,狹長漆黑,眉眼冷淡。
沒想到賀景洲居然還在這,她內心倏地慌亂無比,像常年生活於陰暗角落的生物被忽然照到,瞳孔驟縮。
指尖微微顫抖,下意識想躲,輕微掙紮。
男生修長指尖紋絲不動,垂眸看她,語氣很淡。
“看網課?”
耳邊響起熟悉的嗡鳴,男生的話語仿佛隔著層真空,模糊而又遙遠。
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隻一心想著遠離,害怕他聞到難聞的味道,看到他眉眼的嫌棄。
“林霧。”
賀景洲冰冷的嗓音傳來,語氣有些重,劃破這層隔膜。
他從來沒這樣冷聲連名帶姓喊她,林霧渾身一顫,僵在原地。
是因為……已經知道她就是那個不小心推了陳意的玩偶嗎。
愧疚像潮水般漫上心頭,她感到抱歉,又很難過,明明已經很久很久流不出眼淚,此刻卻眼眶微微發熱。
自卑伴隨強烈的自尊心,讓人不自覺豎滿尖刺。
她討厭這樣用尖刺傷害到彆人的自己。
見女生終於不再掙紮,賀景洲看她半晌,語氣恢複平日的閒散,懶懶開口。
“吃飯沒有。”
吃……吃什麼飯?
林霧驀地怔住。
茫然地眨了下眼,亂七八糟的想法莫名被清空,隻剩空茫茫一片。
好像今天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男生手順著她手腕下滑,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
“說話。”
親昵的動作讓她晃神,下意識回答,“沒……”
點點頭,賀景洲隨意嗯了一聲,拉著她往外走。
“等、等等。”林霧稍微掙紮。
她現在這個樣子,和西裝革履的賀景洲走在一起也太奇怪。
男生步伐停住,漆黑視線看向她,眼底沒什麼情緒。許久,目光落在她通紅眼眶,以及蒼白唇色。
微微皺眉,輕歎口氣,似是妥協地無奈道,“程嘉陽早就已經走了。”
林霧聞言有些懵,為什麼今天……總是感覺有些聽不懂他說的話,她忙碌一整天,又遭受衝擊,一時根本沒想起程嘉陽這個人,有些反應不過來。
然而賀景洲的耐心隻有那麼一點,見她還站原地,那點微弱溫度轉瞬消散,表情很快淡下去,恢複冷沉。
“再不動我抱你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