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次之,君為輕。
這九個字,從孟子的虛影口中吐出,不帶半點煙火氣。
可當它們組合在一起,就化作了一柄足以斬斷一切神權、君權枷鎖的無形利刃。
轟!
這柄利刃,首先斬向了華夏部落。
那跪在地上的部落領袖,那個名義上的“君”,身體劇烈一震。他看著孟子,又低頭看了看那些剛剛站起來,手持勞動工具的族人。
君,為輕?
他是最不重要的那個?
這個念頭,非但沒有讓他感到被冒犯,反而讓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原來,他存在的意義,不是為了統治,而是為了服務。
他手中的權杖,不是權力的象征,而是責任的度量衡。
那束縛他,也束縛了所有人的,名為“等級”的枷鎖,在他心中寸寸斷裂。
他緩緩站起,將手中的權杖,插在了自己身前的土地上。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他隻是民眾中的一員。
隨著他的站起,推演空間內,所有華夏先民的身體都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光芒來自農夫的鋤頭,來自工匠的石錘,來自婦人的骨針,來自戰士的長矛。
這些光芒彙聚在一起,不再是零散的螢火,而是化作了一片厚重無垠的,土黃色的人道洪流!
這洪流衝天而起。
米迦勒那“神權天授”、“生而有罪”的聖光領域,在這股蠻不講理的人道洪流麵前,就像是烈日下的薄冰,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所有華夏先民額頭上殘留的【原罪】烙印,連同那被植入靈魂深處的負罪感,被這股洪流一掃而空,徹底淨化!
“不……”
米迦勒看著下方那片土黃色的光輝,看著那些挺直了脊梁,眼中再無半點迷茫與懺悔的凡人。
他無法理解。
他徹底無法理解。
凡人的價值,怎麼可能高於君主?君主的價值,又怎麼可能高於代表神之意誌的國家?
這是一種怎樣的文明?
將創造一切的“人”,置於最高的位置。
將承載一切的“國”,放在了第二位。
將管理一切的“君”,放在了最末尾。
這完全顛倒了。
這完全違背了他所認知的一切秩序!
羔羊,怎麼可能比牧羊犬更重要?牧羊犬,又怎麼可能比牧羊人更重要?
這是瀆神!這是最根本的混亂!
雅典娜手裡的長矛徹底消失了。
她看著那片人道洪流,看著那個說出“民為貴”的孟子虛影,她想起了自己守護的雅典城邦。
雅典也講究公民的權利。
但那種權利,是建立在“神”的恩賜與“英雄”的庇護之下的。
而華夏……
他們直接跳過了神與英雄。
他們將最底層的,每一個普通人,定義為了文明的基石與最高價值。
“一個……以凡人為神明的文明……”雅典娜艱澀地吐出這句話。
她明白了。
她終於明白了華夏與所有文明的根本不同。
其他文明,是神在上麵,牽著線,操控著下麵的人。
而華夏,是所有人在下麵,用自己的雙手,共同托舉起了整個文明!
“淨化!”
“給我淨化他們!”
米迦勒的咆哮聲在擂台炸響,他的理智被這無法理解的“異端邪說”徹底摧毀。
他指向下方,天使軍團不再有絲毫猶豫。
白色的流星火雨,那足以焚儘靈魂的聖火,終於落下了!
然而,就在聖火即將觸碰到華夏部落的一瞬間。
那片由萬民意誌彙聚而成的土黃色洪流,猛地向上翻湧,在部落上空,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厚重得難以形容的穹頂!
這穹頂,不華麗,不神聖。
上麵甚至能看到鋤頭、石斧、紡輪的粗糙烙印。
它土氣,它平凡。
但它堅不可摧!
轟——!
第一波聖火流星,狠狠砸在了土黃色的穹頂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聖火就像落入泥潭的火星,隻是讓穹頂的顏色黯淡了一絲,便被那股厚重的人道之力徹底磨滅、同化。
一波!
十波!
百波!
萬千天使,如同撲火的飛蛾,不斷用聖火衝擊著那片由凡人意誌築起的壁壘。
土黃色的穹頂在劇烈地閃爍,顏色忽明忽暗。
下方的華夏部落,每一位先民的臉上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們的精神力正在被急劇消耗。
但沒有一個人跪下。
沒有一個人放棄。
他們隻是更加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工具,將自己全部的意誌,全部的信念,灌注到頭頂那片守護著家園的穹頂之上!
他們用自己的脊梁,扛住了來自“神”的怒火。
擂台之上,秦川的臉色慘白如紙,汗水浸透了衣衫,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栽倒在地。
李沐遙在後方發出了驚呼。
秦川卻強行穩住身形。
他的意識,他的精神,他的靈魂,此刻已經與那道孟子的虛影,與下方萬萬千千的華夏先民,徹底連接在了一起。
他能感受到他們的痛苦。
他更能感受到他們那股寧死不屈的驕傲。
夠了。
防守,已經夠了。
秦川將最後的意誌,化作一個念頭,傳達給了孟子的虛影。
是時候了。
是時候,向這位高高在上的神之使者,提出華夏文明的終極質問了。
那一直低頭看著民眾的孟子虛影,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第一次跨越了遙遠的空間,穿透了天使軍團,直視著那站在審判王座之上,滿臉暴怒的聖子米迦勒。
他的聲音,不再局限於華夏部落,而是通過擂台的擴音,響徹在每一個文明,每一個觀眾的耳中。
“君之權力,從何而來?”
他問米迦勒。
米迦勒下意識地回答:“君權神授!君王是神在人間的代行者!”
“好。”
孟子點了點頭,繼續問道:
“若君不恤民情,橫征暴斂,使民眾流離失所,餓殍遍野,又當如何?”
米迦勒愣住了。
在他看來,這是個不成問題的問題。
君王有罪,神自會審判。凡人隻需忍耐與祈禱。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孟子的聲音便再次響起,帶著一股不容辯駁的決絕。
“在我華夏,若遇此暴君,則人人皆可起而伐之,天下共擊之!”
“此為,革故鼎新!”
話音落下,他將矛頭,直指米迦勒,也指向了他背後的整個神聖聯盟。
“你言,君權神授。”
“我言,民貴君輕。”
“那麼,我且問你。”
孟子的虛影向前一步,那由萬民意誌彙聚的土黃色穹頂,隨著他這一步,猛地向外擴張,硬生生將天使軍團逼退了百米!
他看著因震驚而瞳孔收縮的米迦勒,問出了那句足以動搖整個神話擂台根基的話。
“天(神)若不恤民情,視萬民如草芥,以蒼生為芻狗。”
“此等神明,與那暴君,又有何異?!”
“暴君可伐,神明……”
孟子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所有神係代言人的心頭。
“亦可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