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濁浪裹挾著破碎的浮冰與腐草,墨痕殘軀在血色月輪下浮沉。懷中阿寶的軀體冰冷如河底沉石,背脊那道裂口深處蟄伏的赤色光暈微弱搏動,如同即將熄滅的地獄餘燼。那半截“兗州貢”鼎耳被孩童僵硬的臂彎死死箍住,青銅表麵蜿蜒的血紋在汙水中幽幽流轉,赤光所及之處,渾濁的河水竟短暫澄澈,映出河底淤積如山的黑色丹毒晶渣,如同大地潰爛臟腑中凝結的瘤塊。
左臂深嵌的羅盤基座裸露在冰水裡,磁針早已崩飛,隻餘空蕩蕩的青銅凹槽。每一次水波撞擊盤緣,都帶來鑽心剔骨的銳痛,蛛網狀的瑪瑙裂紋已爬滿整個肩胛,玉化的冰冷觸感正緩慢而堅定地向心脈蠶食。墨痕僅存的右眼艱難掃視河麵,浮屍脖頸處的蛛網玉紋與鼎耳血紋、阿寶背脊的裂痕遙相呼應,在血月下織成一張籠罩死亡的巨網。
“滋啦……”
異響自身下傳來,微弱卻刺耳。墨痕猛低頭,渾濁水流中,一縷縷青灰色的絲狀物正從河床淤積的丹毒晶渣裡鑽出,如同蘇醒的水鬼發辮,無聲無息纏向阿寶滲著毒漿的背脊裂口!絲狀物觸到熒綠毒漿的刹那,驟然亮起幽藍磷光,貪婪吮吸,毒漿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稀薄下去。阿寶喉間擠出無意識的“嗬嗬”聲,小小的身軀在墨痕臂彎裡抽搐。
河圖殘片引動的地髓共鳴?不!墨痕心頭警兆炸裂。左臂羅盤雖殘,對五行靈氣的失衡卻愈發敏感——水底升騰的並非滋養萬物的水靈,而是飽含怨毒與死氣的陰穢之精!王氏傾倒的丹毒淤塞地脈百年,早已將這條母親河化作孕育邪祟的溫床,禹鼎血紋與瘟種毒漿的交纏,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徹底引爆了淤積的汙穢!
“嘩啦!”
前方丈許處,水麵猛地拱起!渾濁浪花向四周排開,一具腫脹的女屍緩緩立起。屍身脖頸玉紋鮮豔欲滴,腐爛的腹腔竟被無數扭動的青灰絲狀物填滿,如同巨大的蟲巢。女屍頭顱低垂,濕漉長發覆麵,一隻泡得慘白的手緩緩抬起,指尖縈繞著粘稠如蜜蠟的幽藍水光。那水光無聲擴散,觸及的河麵瞬間凝結成墨玉般的冰層,冰層下,更多的青灰絲線如活蛇般竄動,直撲墨痕!
水魅!丹毒淤塞、水行失衡所化的精魅!
墨痕瞳孔驟縮。懷中阿寶是誘餌,這邪物要的是瘟種毒漿與禹鼎血紋交融的“盛宴”!他右臂刻刀閃電般刺入冰冷的河水,刀尖蘸著臂上淌落的血石混合物,憑著肌肉記憶在虛空疾劃——不是符文,而是強行引動羅盤殘軀內最後一絲紊亂的地髓!
“嗡!”
左臂裸露的青銅盤基劇烈震顫!盤緣殘存的幾粒磁屑受激懸浮,在汙濁的水麵上空瘋狂亂舞,劃出扭曲的軌跡。沒有五行生克,隻有純粹的、瀕臨崩潰的磁力亂流!
“噗!噗!噗!”
激射而至的青灰絲線撞入這無序的磁爆漩渦,如同撞進無形的絞肉機!堅韌的絲線寸寸斷裂,發出敗革撕裂的悶響,斷口處噴濺出腥臭的幽藍漿液。女屍動作一滯,腹腔內的“蟲巢”發出尖銳的嘶鳴,凝結的冰麵“哢嚓”裂開蛛網紋。
代價是墨痕左肩傳來玉石崩裂的脆響!一塊巴掌大的玉化肩甲應聲剝落,露出底下森白、且正迅速蔓延灰白石痕的鎖骨!冰寒刺骨的感覺瞬間攫住半邊胸腔,每一次喘息都牽扯著即將石化的肋骨。
水魅被激怒。女屍猛地仰頭,覆麵長發甩開,露出空洞的眼窩——裡麵沒有眼球,隻有兩團旋轉的幽藍漩渦!漩渦深處,傳來萬千溺斃者絕望的哀嚎,凝成實質的音波狠狠撞向墨痕神魂!
墨痕眼前一黑,耳鼻滲出鮮血,抱著阿寶的手臂幾乎脫力。意識渙散的刹那,懷中那冰冷的青銅鼎耳猛地灼燙起來!鼎耳上妖異的血紋驟然熾亮,一股混雜著兵主暴戾與蛟螭怨毒的赤黑煞氣轟然爆發!
“嗷——!”
赤黑煞氣與水魅的幽藍音波淩空對撞!沒有驚天動地的爆鳴,隻有令人牙酸的“嗤嗤”銳響,如同燒紅的烙鐵插入寒冰!赤黑與幽藍激烈絞殺、湮滅,逸散的能量將河麵炸開數尺高的汙濁水柱!
女屍如遭重擊,腐爛的身軀踉蹌後退,眼窩中的幽藍漩渦明滅不定。它腹腔內的青灰絲線瘋狂舞動,竟牽引著周圍幾具漂浮的玉紋浮屍,如同提線木偶般圍攏過來!浮屍脖頸玉紋亮起,絲絲縷縷灰白死氣被抽離,彙入女屍腹腔的“蟲巢”。水魅的氣息再度攀升,被赤煞灼傷的冰麵飛速彌合,更厚的墨玉寒冰向墨痕腳下蔓延!
五行逆亂,精魅借屍還魂!它要以這汙濁洛水為基,以浮屍殘存的玉化死氣為薪,重凝水行陰域!
墨痕嘴角溢出血沫,玉化的冰冷已蔓延至左胸肋骨。他低頭,看著懷中阿寶——孩童背脊的赤色光暈被水魅死氣刺激,搏動得更加狂亂,裂紋邊緣的皮膚正加速玉化,瘟種與這水行邪域產生了詭異的共鳴!再拖下去,阿寶將徹底淪為精魅的“瘟核”!
絕境之中,墨痕染血的右手猛地抓住那半截灼燙的禹鼎殘耳!五指不顧青銅的高溫,死死扣住“兗州貢”三字蟲鳥篆的凹陷。他眼中戾氣翻湧,竟引動臂上殘存的磁屑,順著血流灌入鼎耳血紋!
“地煞歸流?我偏要你煞衝九霄!”嘶吼混著血沫,他手臂筋肉賁張,將嵌著血紋的鼎耳悍然按向腳下急速蔓延的墨玉冰麵!
“轟——!”
鼎耳觸及冰麵的刹那,積蓄的赤黑煞氣與強行灌入的磁屑轟然爆發!不再是溫和的導引,而是最暴烈的宣泄!赤黑色的煞火如同來自九幽的怒龍,狠狠撞入凝結的陰域寒冰!
滋啦!轟隆!
墨玉般的堅冰如同脆弱的琉璃,在煞火衝擊下瞬間炸裂!無數包裹著幽藍水精的碎冰激射,打在浮屍身上“噗噗”作響。女水魅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嘯,眼窩中的幽藍漩渦猛地黯淡,腹腔內扭動的青灰絲線寸寸斷裂、枯萎!它操控的幾具浮屍玉紋瞬間熄滅,直挺挺栽入濁流。
赤黑煞火餘勢不減,順著破裂的冰麵直貫河床!“噗嗤”一聲悶響,河底淤積的黑色丹毒晶渣被引燃,騰起大片粘稠腥臭的黑煙,煙中隱現扭曲的鬼臉。
強行催動煞氣的反噬排山倒海而來。墨痕左胸如遭巨錘猛擊,“哢嚓”一聲脆響,兩根玉化的肋骨應聲斷裂!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嗆入大口腥臭的河水,身體不受控製地向下沉去。懷中那半截鼎耳血紋黯淡下去,入手冰冷。
就在冰冷河水即將淹沒口鼻的瞬間,一隻枯瘦如鷹爪、卻異常穩定的手猛地抓住他的後衣領!力量極大,硬生生將他和阿寶從下沉的漩渦中拽出水麵。
墨痕勉力抬頭,渾濁的視野裡,一艘破舊的羊皮筏子撞開浮冰和碎屍,悄然泊在身側。筏首蹲著個披蓑戴笠的佝僂身影,正是洛水上那位沉默的撈屍人!他另一隻手握著丈二鐵鉤,鉤尖精準地搭住一具正欲沉沒的、脖頸玉紋尚在發光的浮屍,手腕一抖,屍體便滑溜地拖上筏尾。
撈屍人渾濁如蒙塵蚌珠的眼珠掃過墨痕斷裂的玉化肋骨,又落在他懷中緊抱的阿寶和那半截鼎耳上,破風箱般的嗓音混在河風裡:“煞氣衝霄招來的可不止水裡的‘好東西’。”他枯指指向西北岸——血月黯淡的光線下,一片蘆葦蕩深處,幾點土黃色的罡氣如鬼火般幽幽亮起,死死鎖定了濁浪中這道半身染血、玉痕猙獰的身影。
星衛!欽天監的爪牙,終究循著這衝天的煞氣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