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晴看著屏幕上那行簡單的“嗯。你能和我多說說話嗎?”
指尖突然變得沉重,她還是不太能接受和顧沉舟一對一聊天,即便隻是文字聊天。
但是顧沉舟的秒回像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搔刮著她心口剛剛被粥熨帖過的地方,泛起一絲酸澀的暖意。
他總是在那裡,沉默、強大,卻又……帶著一種讓她心疼的等待。
深吸一口氣,壓下腦海裡那些試圖翻湧上來的、關於廢棄倉庫和惡犬的碎片,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手機屏幕上。他想要她多說說話……她知道的。她應該回應他,回應這份小心翼翼的、帶著卑微的期待。
她低頭,手指在虛擬鍵盤上緩慢地移動,每一個字都像在對抗無形的阻力:嗯。粥都嘗過了,瑤柱很鮮,魚絨很細膩,山藥百合很清甜,章傑和小滿都吃撐了。
她試圖描述得具體些,讓他感受到這份“粥意”被認真對待了。
幾乎是發送成功的瞬間,氣泡框再次彈跳出來,仿佛他早已打好字,隻等著她回複的信號:那就好。那你呢?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讓喬納森再過來看看?或者……你想不想吃點彆的?水果?甜品?我讓餐廳送。
文字很長,透著急切和事無巨細的關心。不再是那個言簡意賅、掌控一切的顧沉舟,倒像個笨拙地想用所有方式討好心上人的毛頭小子,生怕遺漏了什麼能讓她好受一點的可能。
蘇晚晴看著這一連串的問句,鼻尖微微發酸。顧沉舟希望她能多說一點,多說一點關於她自己感受的話,哪怕是抱怨都好。而不是這樣……像彙報工作一樣,隻講粥的味道和彆人吃撐了。
林小滿和蘇章傑在收拾餐桌。她深吸一口氣,來到柔軟的沙發一角,用毛毯裹住自己,將那些痛苦的記憶和惡犬的幻影強行壓下去。她可以的,回應他,讓他安心。
蘇晚晴:我還好,不用麻煩喬納森了,真的沒事。甜品……暫時吃不下了。
她努力讓自己的回複顯得不那麼敷衍。
這一次,他的回複沒有立刻出現。屏幕頂端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持續了好一會兒。
蘇晚晴的心也跟著那行提示懸了起來。他在寫什麼?會不會覺得她的回應太冷淡了?
終於,新的信息跳了出來,卻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難以言喻的脆弱:晚晴,我在看你寫的《極光戀人》,你會不會介意。
蘇晚晴一怔,《極光戀人》?她剛在網站發表也才三個小時,不是連載,而是全本完結。
她明白顧沉舟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亮著,映著蘇晚晴有些怔忪的臉。《極光戀人》——這三個字從顧沉舟的對話框裡跳出來,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一圈圈複雜的漣漪。
她裹緊了身上的毛毯,仿佛能抵禦那從字裡行間透出的顧沉舟小心翼翼的試探。
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她最終隻敲下:嗯,不介意。
幾乎是立刻,對麵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這次持續的時間比剛才更長。
蘇晚晴的心跳被那行跳動的提示無限放大,咚咚地敲打著胸腔。他在看《極光戀人》?看到了哪裡?那些傾注了她所有鬱結、孤勇與絕望的文字,他會怎麼解讀?
終於,新消息抵達。很長的一段,帶著一種近乎剖析的認真:獵人翻過九座雪山,穿越七片冰原時,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找到彩虹魚的眼淚,織就虹橋,換她回來。即使凍僵的手指滲出血珠,融化了身下的千年寒冰,他也從未停下。
蘇晚晴的呼吸微微一滯。她當然記得自己寫下的每一個字,那是她在痛苦中為自己構築的意象。顧沉舟精準地抓住了獵人跋涉的核心——那份不顧一切的執念。
緊接著,他的下一段話,像一把溫柔又精準的鑰匙,輕輕插入了她試圖封閉的心鎖:晚晴,我看著他,就像看著自己。我的雪山和冰原,是那一座廢棄工廠裡的惡犬和假的顧沉舟,是明知靠近會讓你痛苦卻隻能隔著屏幕守望的每一分鐘。我的‘彩虹魚眼淚’,是你的一個笑容,一句‘我沒事’,或者…僅僅是你能和我多說幾句話。
文字的力量在此刻如此具象。蘇晚晴仿佛能透過冰冷的屏幕看到顧沉舟的臉,在焦慮與思念的雙重煎熬下,一字一句敲下這些剖白。
他把自己代入到了那個孤獨的獵人身上,將她視為那遙不可及、卻支撐他穿越所有絕境的“彩虹絲線”。他在告訴她:他所做的一切艱難跋涉,都是為了她。
酸澀猛地湧上鼻尖,眼眶瞬間發熱。她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強行壓下那股洶湧的情緒。毛毯下的身體微微蜷縮,不是為了抵禦初秋的寒冷,而是為了抵抗內心因這段話而掀起的巨大波瀾。那些被她強行壓下的、關於倉庫的碎片記憶似乎又想翻騰,卻被獵人跋涉的身影奇異地衝淡了些許。
顧沉舟的消息還在繼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卑微的求證:獵人最後在極光裡看到了她的身影,哪怕隻是幻影,也足以支撐他微笑地倒在雪地裡。晚晴,我的極光…是你。我能…看到一點點希望的光了嗎?哪怕隻是像冰晶裡滲出的、那縷微弱的光?
他引用了小說裡最關鍵的意象——獵人彌留之際看到的幻影,以及後來冰晶中不滅的微光。他在問,在她此刻的心裡,他是否也能獲得一絲“被看見”的資格?是否也能在她心湖的堅冰之下,尋到一縷象征希望、象征好轉的微光?他迫切地想知道,他所有的“跋涉”,是否終於讓她心防的永凍層,出現了一絲鬆動的跡象?他渴望“更進一步”,渴望回到“甜蜜狀態”,卻隻敢用小說裡最虛幻的、關於“光”的隱喻來小心翼翼地詢問。
蘇晚晴的指尖顫抖著。屏幕的光映在她濕潤的眼眸裡,像碎了一池星光。她看著那句“我的極光…是你”,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酸又脹。他把自己放得如此之低,低到了塵埃裡,卻固執地仰望她,視她為唯一的光源。
她想否認,想逃避這種沉重的、帶著救贖意味的定位。她還不是他的光,她甚至還在自己的黑暗裡掙紮。可看著他字裡行間幾乎要溢出來的疲憊、等待和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她深吸一口氣,微涼的空氣湧入肺腑,帶來一絲清明。她慢慢地在屏幕上敲字,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破冰的勇氣:獵人…太苦了。
她先回應了小說本身,帶著心疼。
顧沉舟…
她在心底叫了他的名字,不再是隔著距離的沉默或簡短的應答。
蘇晚晴:翻雪山過冰原,也很苦。
她承認了他的“跋涉”。
而冰晶裡的光…
她頓了頓,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飄窗角落——那幾株栽在舊咖啡杯裡粉粉嫩嫩的多肉,在夕陽的光線下,似乎真的有一片極其微小的嫩綠新芽,正怯生生地探出頭。
蘇晚晴繼續回複:林小滿的多肉,好像發新芽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顧沉舟秒懂。
她沒有直接回答“看到了光嗎”。她沒有說“是”或“不是”。她隻是笨拙地、用一種近乎禪意的、屬於他們之間獨有的方式,告訴他:你看,種下的東西,似乎在努力生長。雖然微小,雖然脆弱,但那是生命,是變化,是…在永凍層下,掙紮著冒出的、屬於春天的信號。
這或許不是顧沉舟期盼的、關於“微光”的明確答案。但這句關於“多肉新芽”的輕語,卻像一道最溫柔的極光,瞬間撕裂了他這段時間心中因等待而堆積的厚重陰霾。它比任何直接的承諾都更有力量——它告訴他,她看見了,她感受到了,並且,她願意讓他知道,那微弱的、代表“好轉”和“可能”的跡象,正在發生。
顧沉舟笑著,眼淚卻濕潤了眼眶,竟是有一些委屈巴巴的問:“明天,還可以像這樣聊天嗎?”
蘇晚晴,我好想你!這句話他沒發出去。
蘇晚晴在對話框裡一字一字地寫:
明天
刪掉。
新芽好像
又刪掉。
蘇晚晴最終發出去的隻有五個字: 我想看極光。
屏幕那端驟然沉寂。長久的空白後,顧沉舟的回複帶著微微的顫意,像是怕驚飛停駐在指尖的蝴蝶: 好。我來安排,去挪威?還是冰島?
蘇晚晴覺得她的手剛才一定是長出了自己的意識,不然怎麼會發出“我想看極光”這樣的話。也許……是潛意識裡,極光在她心裡代表著某種祝福吧,這另一個版本的極光傳說,她好像隻和林小滿說過,可是那一天林小滿喝醉了,根本記不清極光傳說這個故事。
那是她被綁架之前……所認為的極光的頂級解讀。
林小滿和蘇章傑收拾好了廚房,端著切好的水果走過來。
蘇晚晴飛快的回複顧沉舟:我開玩笑的,彆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