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麵向那驚魂未定、臉色煞白的舉子,依舊是那副從容的姿態。
“這位公子,不過一句詩罷了,何須動此雷霆之怒,傷了和氣,若公子不棄,小女子代小公爺寫上一句,此事就此揭過,如何?”
那舉子方才被江淮序那冰冷的殺意一嚇,此刻才覺後怕,冷汗涔涔,見有台階下,連忙應道:“就依小姐所言。”
謝蘊初走回案前,重新提筆。
她凝神片刻,一句詩躍然紙上:
“縱馬踏碎天邊月,敢向春風借膽豪。”
筆鋒銳利,頗有幾分豪邁之氣,與飛花令“春”字契合,更透著一股英武氣概。
“好氣魄!”
“好一個‘敢向春風借膽豪’!妙極!”
“此句當浮一大白!”
短暫的寂靜後,滿場爆發出由衷的驚歎與喝彩。
謝蘊初放下筆,轉向神色不明的江淮序,聲音清越,“小公爺,小女子僭越了,隻是覺得,這句詩贈予馳騁沙場、守護疆土的武將,倒也合適。”她意有所指。
江淮序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晦暗的眸底似有暗流翻湧。
但隨即,他又恢複了那副紈絝子弟的傲慢模樣,嗤笑一聲,隨手抓起那張紙,瞥了一眼那詩句,“哼,也就那樣。”
他轉身,視線卻在不經意間掃過謝蘊初的方向,恰好捕捉到林思桐正對著他這邊,似是不滿的嘀咕,以及謝蘊初唇邊那一抹極淡的淺笑。
“這位小公爺,真是……”有貴女低聲議論。
“可不是嘛,不過方才謝三小姐擋在他拳頭前那一下,真是驚險。”
“哎呀,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上個月馬球賽,小公爺的馬驚了,瘋馬眼看要撞上小公爺,不也是謝三小姐眼疾手快,才救了小公爺。”
“對對對,那次才是險的很,如今又替他解了圍,這緣分,當真是……”
“何止啊,你們沒瞧見嗎?他們今日這衣裳,一個清雅如仙,一個風流倜儻,站在這萬紫千紅中,偏生最是打眼,活脫脫一對璧人!難怪前些日子就聽人說他們……”
“噓!可惜了,彆忘了嘉陽公主。”議論聲漸漸低下去,變成了心照不宣的惋惜。
這些細碎的話語,如同春日的柳絮,輕輕拂過謝蘊初的耳畔。
她端起手邊的青瓷茶盞,眼眸輕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指尖瑩白如玉,輕輕拂過溫潤的杯壁。
她小口啜飲著清茶,那張被嫩綠衣衫和各色牡丹映襯的容顏,美得不染塵埃。
江淮序也聽到了那些議論,他看似隨意地環視著花團錦簇的園子,目光卻在不經意間,與人群中那道身影隔空相遇。
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彙,一個眼底帶著慵懶下的了然,一個眸中是平靜下的深意。兩人心照不宣,今日這場戲,鋪墊已足。
隻待夜幕降臨,花燈如晝,遊龍蜿蜒。
夜色如墨,被萬千燈火溫柔暈開。
望仙樓畔,河麵如一條綴滿星辰的天河,無數製造精巧的花燈隨波逐流,將整條河映照得亮如白晝。
岸邊人頭攢動,笑語喧嘩,孩童舉著糖人奔跑,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望仙樓高懸的巨型牡丹燈更是流光溢彩,將夜空都染上了幾分春意。
絲竹管弦之聲自樓中悠悠飄出,與鼎沸人聲交織,構成一幅繁華喧囂的盛世夜景。
謝蘊初與林思桐登上一艘精巧的畫舫,船兩側掛滿了形態各異的牡丹花燈,或含苞,或怒放,柔和的燈光映照著船艙內擺放的幾盆開得正盛的牡丹真品,美景如畫,風雅至極。
“姐姐你看,這盞燈做得真像。”林思桐指著一盞並蒂雙色的牡丹燈讚歎道。
謝蘊初唇角含笑,正欲細看,一個道尖銳的聲音刺破了船上的寧靜,“哼,再好的燈,也照不亮某些人攀高枝的齷齪心思。”
餘文雪不知何時也上了這艘船,帶著兩個侍女,眼神不善的盯著謝蘊初,“一個低賤庶女,仗著幾分姿色,便妄想一步登天?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還有你那個嫡姐,還真覺得配得上我哥哥?”
謝蘊初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她側過身,不著痕跡地調整了角度,確保自己神色隻有咄咄逼人的餘文雪能看得清楚。
她微微傾身,湊到餘文雪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氣音,清晰地吐出幾個字,“你那個臥床的哥哥嗎?是我讓人打的呢,可那又如何?”
餘文雪瞳孔驟縮,臉上瞬間湧起憤怒之色。
謝蘊初卻在她爆發的前一刻,已迅速拉開了距離,臉上瞬間切變換被侮辱後的委屈與不忿,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顫抖的控訴,“伯爵府的門第就可以如此輕賤人嗎?我謝府雖非公侯,亦是世代書香,我嫡姐縱有千般不是,也容不得你如此當眾羞辱!你如此行徑,又將令兄置於何地?又將你伯爵府的門風置於何地?”她聲音清亮,字字清晰,在喧鬨的河麵上也傳開不少。
附近的畫舫上,原本欣賞花燈的人們被這動靜吸引,紛紛側目。
頓時議論紛紛,“武義伯爵府的小姐?”
“可不是嘛,她家那個哥哥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看來這妹妹也……”
“武將勳貴之家,行事就是這般粗鄙,瞧不上文臣官眷,還出言不遜,真是有辱門楣。”
“小聲點,人家可是伯爵府……”
“伯爵府怎麼了?就能隨意欺辱人?”
這些議論如同針刺,密密麻麻的紮在餘文雪的身上。
她看到謝蘊初那雙眼眸一閃而過的挑釁,周圍毫不掩飾的鄙夷議論落入耳中,心底生出一股怒火。
“賤人!我撕了你的嘴!”餘文雪尖聲怒罵,猛地就朝謝蘊初撲過去,雙手狠狠推向她的胸口。
謝蘊初早有防備,在她撲到前的瞬間,身體輕盈地向側麵一閃,利落躲開。
“噗通!”
一聲巨大的落水聲響起,伴隨著餘文雪的尖叫,不少視線彙聚於此。
“啊!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
船上頓時一片混亂。
謝蘊初驚駭地後退兩步,臉色煞白,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眼神空洞地望著水花翻湧的地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餘文雪帶來的兩個侍女嚇得尖叫連連,隨船的護衛反應極快,立刻就有兩人跳入河中,奮力向掙紮撲騰的餘文雪遊去。
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還在撲騰的餘文雪,身體猛地一僵,竟以極快的速度向下沉去。
水麵隻留下幾個快速破滅的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