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挺難過的,因為她知道小佳肯定不是故意的。
說實話活到現在,馮玉對原世界其實沒有太多羈絆,也就是小佳這個發小還值得她留戀。她們自幼相識,小佳媽媽也總是留她吃飯,後來聽說小佳保研了,馮玉還牟足了勁兒跟她考到一塊兒去。
但是現在馮玉穿越了,就意味著原世界的她已經死了,跟她產生肢體衝突的小佳肯定也麵臨牢獄之災。
想想這輩子到底活了點啥呢?對社會好像也沒什麼貢獻,到頭來還害了最重要的人……
當馮玉滿心悲戚,渾身的傷痛便反而成了一種救贖——在原世界因她而變得一團糟的時候,她自己也在受著世間奇苦,這樣好像就少了一點自責、一點內疚。
深夜寂靜,馮玉無力地垂著腦袋,眼淚混著血水簌簌而落。
但就連這也是要克製的,因為她的喉嚨已經乾得冒煙,身體裡嚴重缺水,實在不能再流失任何水分……
就在馮玉試圖憋住眼淚時,鐵門邊忽然又傳來輕小的金屬碰撞聲。
很快,門悄悄開了條縫,一個雪白的身形溜了進來。
馮玉強撐著抬頭,隻見那些獄卒或坐或躺,鼾聲如雷,好像完全沒察覺有什麼異常。
而那來人,身上穿的是羊皮衣物,一身羊毛洗得白白淨淨,通身還帶著股異香。
馮玉一時看不清這人的臉,但知道這人腳步放得很輕,似乎在提防獄卒們突然醒來。
好在那些獄卒依舊睡得很熟的樣子,那身影也三兩步來到馮玉身邊,高舉雙手,將手上的什麼東西捧到了馮玉臉前……
這是……水。
是的,是一個瓢狀容器,裡麵蓄滿澄澈的水。
馮玉連有毒沒毒都顧不上了,低下頭就著那人舉高的手,忙不迭地喝了起來。奈何她嗓子痛得要命,每次吞咽就仿佛吞刀片一樣,喝到第三口就嗆住了,猛地一咳,清水混著血水全噴在了那身羊毛上……
“哎!”那人發出一聲微弱的驚叫,一旁睡得正香的獄卒因此皺皺眉頭,翻了個身。
於是那羊皮人像是被嚇到一樣,立刻將水瓢收回腋下,速速從門縫又溜出去了。
留馮玉一人怔怔地看著門的方向——剛剛那聲驚叫……那是個男人?
好歹是喝上水了,感覺又能多撐一天。
馮玉用腳底板撐住木樁,讓已經破皮的腳腕休息休息,同時轉動腦袋觀察這間刑房,隻見牆上刑具琳琅滿目……
嗯,至少鑄鐵業已經很發達了,這不是原始時期。
那麼衣物以獸皮為主,這就應該是個遊牧民族。
聽語言肯定是聽不出什麼所以然了,因為在馮玉聽得懂的語句裡,時不時會夾雜一些聽不懂的詞彙,比如“查庫汗部”“我們喀紮”之類的。所以這本身應該是一種馮玉聽不懂的語言,隻是身體的原主聽得懂,所以連帶著馮玉也聽懂了。
她試圖得到更多信息,於是去回憶獄卒們之前說的話——對了,她們叫她馮大人。
古代能被稱作“大人”的女子不多見,原主地位應該很高,再加上特意用女獄卒來施刑,可見對她還是有最基本的尊重……
那也不對啊,那犯不著把她打成這樣啊。
琢磨半天無果,馮玉索性換個思路,從一個“馮”字下手。
這一穿過來就在受刑,還有身份有地位,那很明顯就是魂穿了,隻不過原主剛好也姓馮。
而要說馮姓、北方、地位高的女子,不用說就是北魏馮太後。
馮玉回憶了一下,覺得差不多——此女出身北燕王室,北燕滅亡後,沒入北魏掖庭為奴。後來成為文成帝的貴人,不久又成了皇後,再後來成為皇太後。
通常來說到這兒故事就該結束了,但是馮太後是個傑出的政治家,她的故事從這裡才剛剛開始——她多疑好殺,兩度臨朝稱製,是公認的北魏“太和改製”的實際主導者。她頒布的那些製度調令,曾讓馮玉背到崩潰,隻不過到現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行吧,雖然聽起來不太像馮玉做得出來的事,不過這個劇本好像也不錯。
至少是不會被活活打死在這兒了,而且大概率不會落下殘廢。
馮玉振一振精神——好的,那麼現在她是被沒入掖庭的馮氏,未來的皇後、皇太後、太皇太後!那北魏孝文帝見了她都得叫聲奶!
正在這兒亢奮著,那邊最壯碩的、用烙鐵燙過她的那個獄卒,似乎爬起來起夜。
馮玉趕緊掙紮著叫喚:“姐姐!姐姐!”
被照著小腿踹了一腳:“瞎嚷嚷什麼呢?要招快招,不招彆耽誤你奶奶撒尿!”
招?招什麼?
馮玉來不及多想,隻是拿出準備好的台詞:“姐姐,姐姐你聽我說……我姑母是馮昭儀,是陛下的妃子,她這麼得寵,以後肯定也不會虧待我的……姐姐你放我一馬,幫我給我姑母報個信,等我日後發達一定……嗷!”
話音未落又挨了一腳。
馮玉疼得齜牙咧嘴,那獄卒還揪著她的頭發強迫她抬頭,聲音怒不可遏:“都這樣了還想著耍花招?你也真是個硬骨頭,若是平日相逢我倒真想敬你三分!可我忘不了!我忘不了我查庫汗部三千勇士,是如何慘死在你的詭計之下的!”
我的媽呀。
多少?三千?我害死了你們三千人嗎?
我可真該死啊。
馮玉被踹得像是要散架,但她現在顧不上痛——按目前攝入的新信息來看,她好像不是馮太後。
好吧,不管她是誰,這形勢都夠完蛋的——這原主結這麼大仇,要不是還有事等著她“招供”,估計早就被碎屍萬段了。
可這份罪不該馮玉受啊!她又沒害死人家三千人!光逮著她揍乾嘛!
“姐姐,姐姐你聽我說!”馮玉叫得嘴甜著呢,“其實我不是什麼馮大人,我是穿越過來的,我來自2025年,今年25歲,還是個學生……就是讀書人。這種害人精我也恨,但我穿到她身上了,我也沒辦法……啊啊啊!疼啊——!!!”
事實證明,這些人確實不能讓她死。
她們折磨得她痛不欲生,卻偏偏不傷及要害。
馮玉一時想著“給我一刀讓我死吧”,一時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是這個馮大人本人,不堪受刑精神錯亂,幻想自己是2025年一個找不著工作的研究生。
不過好消息是,她一直沒知覺的左眼好像恢複了一點視力——原來她不是瞎了,而是腫了,腫到抬不起來眼皮。然後這麼長時間過去,眼睛沒有再被施刑,開始消腫,所以就睜開了。
她看見行刑獄卒累得滿頭大汗,氣急敗壞地把鞭子摔在地上:“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馮玉奄奄一息,不止因為疼,還因為渴:“說……什麼……”
“你說呢?你們中原的天聖皇帝到底是不是死了?!”
所以馮玉才一直沒問她們到底想讓她招什麼,因為不管她們問什麼她都不可能知道啊……
馮玉又把眼睛閉上了:“對,死了。”
牢內獄卒皆是一愣,一個坐在桌邊悠哉的最快反應過來,立刻提筆在羊皮卷上記錄著什麼。
那壯碩獄卒還以為她是受不住了打算招了,趕緊繼續追問:“怎麼死的?”
“病死的。”
“那現在中原由誰攝政?”
馮玉想一想——提到攝政這詞兒了,那就是老皇帝死了小皇帝還小。
她繼續編:“太後。”
“太後?”壯碩獄卒皺一皺眉頭,跟身邊一個細高個交換了眼神。
那細高個小聲回了句:“有可能。在中原,很多男人也能讀書識字,簡直倒反天罡。”
馮玉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什麼很重要的信息,她忽地抬起頭來:“你剛剛說什麼?”
但是沒人理她,那份羊皮卷立刻被卷起封好,遞到門外去:“這是供詞,速去交與大汗……”
大汗?還有剛剛說什麼,南人也能讀書識字?
馮玉一下子懂了:“現在是元朝嗎?四等人製是吧?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你們剛剛是說最底層的南人嗎?”
那剛遞出去的羊皮卷,又顫巍巍收了回來:“……先等會兒,這份供詞真假存疑。”
壯碩獄卒也重新將鞭子撿了起來,一麵抻鞭一麵感歎:“馮大人,能有您這樣忠心耿耿的官員,真是中原之幸。”
馮玉驚呆了,她就沒見過誰家穿越朝代有這麼難猜的:“什麼?元朝也不對嗎?那你告訴我現在到底什麼朝代!你告訴我中原那塊兒現在到底叫什麼……啊!彆打了!我都說了我是真不知道啊!”
後來還是從獄卒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中原現在叫“昭”。
得,3年學文7年學史,結果穿了個架空朝代,還為此多挨兩頓打。
新的一天又這麼過去了——當然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馮玉也看不出時間,隻不過獄卒們吃了三頓飯,這會兒又開始睡覺了。
她傷勢更重於昨日,半夜察覺有人接近過來時,已經無力抬頭,有清水送到她嘴邊,她卻也無法下咽。
那雪白的身形似乎也急,無奈之下喝了口水在嘴裡,踮起腳尖對上馮玉臟汙乾裂的唇,小心地將水喂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