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擦完止痛藥水後,馮玉又上了一遍藥膏,塗在身上清清涼涼的。
繃帶她其實不太會綁,但之前拆的時候大致記了一下手法,囫圇個兒地也算是纏上了。
隻不過因為她都是自己來,實在折騰了太久,到後來阿莫困得背靠著她的床鋪,半倚半坐著就睡著了。
馮玉這邊結束後本想叫他,但看他睡得正香,到底也沒好意思叫。
說來也是,她白天睡了一天,有精力在這兒折騰,阿莫白天肯定是沒睡,竟也願意依著她在這兒耽誤事兒。
這要是馮玉負責給人包紮,隻要在她的認知裡不是有傷風化的事,那管他是不是什麼異族人、願不願意讓人看,馮玉估計都會三下五除二上手。
所以阿莫真的是個好人啊,各種意義上的。
他麵前就是炭爐,現在應該是不冷,不過再過會兒炭爐差不多就要燃儘了,這麼睡怕是會凍醒。
馮玉想一想,把之前自己穿過的那件黑豹皮從架子上扯下來,輕手輕腳蓋在了阿莫身上,然後才躺下睡去了。
醒來時天已大亮,炭爐不知何時已重新塞滿炭火。
阿莫不見蹤影,隻有那條黑豹皮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鋪一角。
馮玉迷迷糊糊坐起身來,感覺止痛的藥效還在,身上倒是沒有多疼,隻是餓得心慌。
也對,昨天隻吃了一頓飯,晚上阿莫來的時候也隻說給她換藥,沒有要再給她飯吃的意思。
但好在,她還有庫存。
馮玉慢悠悠下了床,走到門口,看外麵太陽正大,積雪也化了些許。
不像是剛入冬的景象,倒像是冬日將儘,快開春時。
查庫汗營地外圍的那些巡邏兵換了波人,但同樣還是愛往馮玉這兒瞄,明顯就是在監視她。
而剛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壞人的馮玉,心態明顯輕鬆了不少,麵對這些人時也不那麼惶恐,甚至抬手遠遠打了個招呼。
當然是沒人理她。
但馮玉不在乎,這些人為發起戰事的人賣命,麵對她時理應是她們羞愧。
而且說實話馮玉一個帳篷孤零零紮在這兒,她其實還有點怕猛獸襲擊,這些人對她這麼關注的話,也算是一重生命保障。
馮玉覺得挺好的。
昨天埋在雪裡的飯盒還好好地在那裡,馮玉把它扒拉出來,打開一看,不管土豆還是烙餅都已經凍得硬邦邦,而且難辦的是都粘在了飯盒底的鍍鐵上,摳都摳不下來。
所以到底為什麼要加這層鍍鐵呢……
馮玉隻得把飯盒往地上摔,希望能把烙餅摔出來,但這玩意凍得太結實,怎麼都摔動。
倒是讓那幾個巡邏兵看了好一通笑話,樂得都快沒人樣了。
馮玉又煩又惱,衝著那邊比了個中指,然後帶上飯盒回帳篷了。
人跟猴的區彆就在於,人會使用工具。
她把飯盒放在靠近炭爐的地方,過了一會兒,粘住烙餅的那層冰就化了,她成功把烙餅拿了下來。
並拿出去舉在頭頂揮來揮去,衝那幾個巡邏兵炫耀。
但好像還是被嘲笑了。
馮玉大人有大量,不再理她們,轉回帳篷裡繼續思考如何料理這塊硬邦邦的餅子。
這裡沒有什麼能當鍋用的東西,隻有那個火鉗還算合適……雖然有點臟。
但野外求生也顧不上這麼多了,馮玉坐在炭爐邊,用火鉗夾住那塊餅,邊打哈欠邊烤。
迷迷糊糊間又開始打盹,不知什麼時候鉗子鬆了,麵餅掉進炭爐裡,嚇她一激靈。
“哎哎……”馮玉見狀趕忙起身去夾,奈何那麵餅卡在碳塊的縫隙中,被火鉗這麼一搗鼓反而掉得更深。
正著急時,那陣輕快的馬蹄聲又至。
這次阿莫不知為何腳步飛快,下了馬就快步跑進帳篷裡來。
然後看著麵前的景象一愣。
馮玉解釋:“我想熱個餅吃,然後它掉進去了……”
阿莫也不多話,從她手上接過火鉗,三兩下把炭火撥到一邊去,很快把那麵餅取了出來。
此時白白的麵餅已經被燒黑一半了。
“呼……”阿莫吐了口氣出來,似乎是覺得可惜,但也沒說什麼。
他隻是很好奇:“你為什麼要這樣熱麵餅?”
馮玉覺得他問得更怪:“那我該怎麼熱?”
阿莫拿過馮玉放在一邊的飯盒,從底部凹槽裡摳出個木頭手柄,又不知按動哪個機括把飯盒裡那層鍍鐵取了下來,再往鍍鐵上一插。
居然就有了鍋。
鍋裡還剩些土豆,阿莫就這麼把鍋子往炭爐上一放:“這樣熱。”
所以阿莫給送的飯其實是一天的量,因為可以反複熱著吃。
所以他昨晚之所以沒給馮玉帶飯,是誤以為她已經吃過了。
新的一天阿莫給她帶來了新的飯盒,之後就可以兩個飯盒輪換使用了,每次阿莫來時會帶走臟的,送來裝了飯的。
直到馮玉吃上了新一天的飯,阿莫還在驚訝:“真的嗎?你真的從來沒用過這個嗎?”
馮玉第不知多少次地回答他:“我真的、真的、真的沒用過,我都把餅掉爐子裡了你還要我怎麼證明我沒用過?”
“可是連小孩子都會用。”阿莫說,“我剛正燒著飯呢,聽到幾個半大孩子笑說你不會吃飯,在砸食盒,我就趕緊過來了……所以最後放鹽時有點著急,可能鹽味淡了點,你覺得怎麼樣?”
馮玉正嚼胡蘿卜的嘴就這麼停了下來。
但還是咽了之後才開口:“這飯是你做的啊?”
“……是啊,怎麼了,不好吃?”
“不不不,好吃,挺好吃的。”馮玉趕忙又吃了口菜。
說實話這個飯做得其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都是些水煮菜,不知道和馮玉現在必須清淡飲食有沒有關係。
但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是用了心的,比如不管胡蘿卜還是土豆都切成合適入口的大小,菜湯的鹹淡也剛剛好,而且今天依舊送了沒有刺的魚肚子。
所以這飯還真不是拿錯了,是特意給她做的。
如果是昨天知道,馮玉會覺得細致過頭,甚至懷疑事出反常必有妖。但現在的話,就覺得阿莫大概是在彌補族人們犯下的過錯吧。
當然這也是很難得的,上帝視角總能很快區分出善惡對錯,但阿莫他就生活在這個環境裡,他能判斷出自己的族人有問題,而馮玉隻是在反抗,這已經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了。
更不要說他還身體力行地照顧她,待她這麼好……
所以馮玉雖然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但內心還是很感激的,她甚至有點擔心他:“哎對了阿莫,你之前說,你給我送飯和治療,都是奇力古安排的?”
“嗯。”阿莫說著從後腰抽出把匕首,一點點刮著剛剛那塊餅上烤糊的一麵,嘴上問,“怎麼了?”
馮玉隻當他是刮著玩,也沒管,就繼續問:“那彆人知道你是奉命行事嗎?你給我吃得這麼好,還這麼照顧我,萬一有人連帶著看你也不順眼怎麼辦?”
“啊?應該不會吧?”
“怎麼不會,你可不要低估了人性。”馮玉看他這樣兒就覺得愁,人也不由得變得囉嗦,“你看你一個男的,又會照顧人又會做飯,衣服頭發也都收拾得乾乾淨淨,長得好看心地善良氣質還弱……你這種人真的很容易受欺負。”
馮玉是覺得自己沒說他什麼好話,但阿莫倒是聽樂了,臉上的笑壓都壓不下去。
他還握著匕首利落地耍了一下:“我哪裡弱了,我可一點都不弱。”
彆說,玩匕首這一下確實挺帥的,但配上這一臉純良的笑意,還是沒有任何說服力。
馮玉掐掐眉心,隻好往細了叮囑:“就比如說這魚……當然不是不讓你送的意思啊,就是說你稍微背著點人,要是有人問你就說是自己吃的,或者說給你阿姊準備的。平日裡要是聽到有人罵我,你也跟著罵兩句,可彆向著我說話。”
馮玉說著說著還想起了最要緊的事:“哦對了,還有,尤其是你昨晚跟我說的那些話,什麼‘要不是大汗發兵南下就不會死那麼多人’什麼的,這個是大忌中的大忌,千萬不要再在任何人麵前說起來,連你阿姊都不行!”
“這還用你教,我自己又不傻。”阿莫刮淨了那些黑黑的糊,又一個回手將匕首插回後腰。
馮玉剛想鬆口氣,覺得好在他也不是完全沒心眼的,便聽他又綴了一句:“但跟阿姊說沒關係吧,她是我最親的人了。”
馮玉腦瓜又開始嗡嗡:“你可長點心吧!這種話你就應該爛在肚子裡,你都不該當著我的麵說起來……”
“真沒事,我阿姊她自己都是這麼說的,她早就不想再打仗了。”
“你連這都告訴我?!你彆有一天連你阿姊一塊兒害了吧!”
馮玉在抓狂,阿莫卻還跟沒事人一樣,笑嘻嘻地把爐子上熱好的剩土豆往自己的餅上一倒,卷起來就起身:“我先走了,家裡還有活。”
事情發生得太快,馮玉險些沒反應過來:“哎,等等等等,你乾嘛?你沒吃早飯嗎?我這半邊菜還沒動,你餓的話我分給你……”
她說著說著就沒音了,因為阿莫一邊往外走,一邊在那塊餅上咬了一口。
他他他他是真要吃啊!
馮玉覺得自己頭皮炸了,抱著飯盒就追上去:“你乾嘛?你吃我剩飯乾嘛?!”
但阿莫一手拿著卷餅,另一手利索地就上了馬。
他低頭看著追出來的馮玉,似乎覺得她奇怪又好笑,忍不住丟給她一句:“你又發什麼瘋啊。”
馮玉也說不出更多話來,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一邊吃著卷餅,一邊騎馬溜達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