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懸!
揮灑的月光給整片荒山野嶺都坡上一層朦朧的幽光。
山風呼嘯,如鬼哭狼嚎般淒慘,漫山的枯樹枝椏嘎吱作響,似一片毒蛇在群魔亂舞……
白秋雨一襲白衣,身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長。
正揮舞鐵鍬,挖掘泥土,泥土翻動的沉悶聲響,在這片夜裡格外刺耳。
兩座可以擺放棺材的方坑漸挖成型,他從泥坑中一躍而上,朝著兩具棺槨走去。
裡麵躺著的是他的師尊與劉叔!
今夜,他白秋雨將送二老入土為安。
他依稀記得那個雨天,行醫歸來的觀主帶回了劉叔
那時劉叔四十多歲,瘦高個,起初不愛說話。
此後,劉叔便留在觀中,與眾人打理雜事,閒暇就帶白秋雨去茶館聽說書。
白秋雨常窩在劉叔膝頭,聽著蒼梧修士斬妖的故事,和眾人一起喝彩,還時不時往嘴裡丟著花生瓜子。
有客人打趣問他,江湖是什麼?
他仰起臉,脆生生道:“有花生瓜子磕,就是江湖!”
客人樂了,賞了他一碟桂花糕。
如今,白秋雨已是弱冠之年,早已不在是當年的稚童。
於江湖而言,他還未邁進江湖半隻腳,卻連葬二老。
他由衷地感覺,自己隻會給身邊人帶來災難。
或許這就是身為妖邪的命運罷了!
他不知……不知,但他握緊鐵鍬給劉叔的棺槨堆土……再為師尊棺槨堆土。
一鏟黃土,一滴淚,內心的思念與悔恨如鐵鏈糾纏,早已鏽跡斑斑。
“劉叔,多謝你為我護陣,你以命相護之情,我白秋雨沒齒難忘。如今我把您跟師尊埋葬在一起,您二老也就有伴,可以在下麵嘮嗑嘮嗑。”
白秋雨繼續填土,很快就堆起兩座墳堆。
他依次搬起一塊墓碑插在兩座墳頭,再點燃香紙,磕三個響頭。
長跪在師尊墓前。
“師尊,劉叔,等我救出丫頭,我再帶她來祭拜你跟劉叔。”
突然,嘎吱一聲響!
白秋雨猛回頭看向四方,他雙眼泛著淡淡的紫光,自開啟封印,踏上修行後,他這雙眼眸的視力更強數倍,看得更清楚。
不止身體力量,速度,就連聽力嗅覺都提高了數倍,與過去猶如天壤之彆。
原來是一隻鬆鼠跑過,抱著一顆鬆果,蹲在樹下忙磕。
再回頭,白秋雨一聲驚呼,“你是誰!”
觀主墓碑上坐著一個男人。
他身穿華麗錦服,頭戴金冠,腰間掛著一個玉壺,手中抱著一隻巴掌大的小狼。
“你便是那個經常被師尊訓斥,卻隻敢躲在角落裡埋怨師尊的小家夥麼!?”
錦衣男子猛地側臉看來,白秋雨隻感覺一張臉貼在臉上,連忙後退,那人依舊坐在墓碑上。
那張側臉猶如鬼斧神工雕刻而成。
散發著邪魅的氣息。
白秋雨皺眉,“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還是不該知道為好。”
忽地一下,那錦衣男子消失不見,聲音從一旁的樹梢上傳來。
白秋雨拔出魚牙刀,轉身,“少裝神弄鬼!”
“是嘛!”
坐在樹梢上的錦衣男子,抬頭,一雙眼放出金光。
轟隆一聲!白秋雨被莫名氣機擊飛,再爬起,那樹梢卻無一人。
“看來今晚那場天的變化,就是你弄出來的,李濟川為了你這個徒弟可真是費勁氣力,難怪一身修為也僅剩十分之二三。”
“你究竟是誰?為何知道這些?”
白秋雨轉身看向身後,神色緊張,追問道。
錦衣男子坐在墓碑上,仰望明月,悠悠道:“嘖嘖嘖……李濟川敢獨闖妖土,殺進禁地,奪回這卷《九玄妖決》就為了讓你修煉,果真是師恩如山啊!”
“你趕緊從我師尊的墓碑上滾下來。”
白秋雨提刀,弓腰,悄悄運轉《九玄妖決》,周身妖力隱而不露。
“彆浪費氣力了,你於我而言,就是一隻螻蟻罷了。”
錦衣男子邪魅一笑。
可白秋雨卻感覺周身一震,一股龐大的氣機從四周八方擠壓過來。
此時,他猶如被一座無形的山峰往下壓。
雙腿微微顫抖,腰背彎曲,他咬牙切齒,“不能……跪。”
“咦!竟然能承受我的半層威壓,我倒要看看你的極限是多少,可千萬彆跪了。”
隨著他這一句落下,周遭的壓力逐漸增加,白秋雨宛若深陷泥潭,越掙紮就陷得越深……
短短片刻,就如同渡過數載悠悠,可雙膝即便顫抖如秋風中飄零的枯葉,又如波濤洶湧的一片孤帆。
但那腰板依舊挺直。
此人想他跪下……怕是妄想。
“不錯不錯,就你當前的境界來說,能承受我三層威壓,這天下年輕一輩,當有你白秋雨一席之地。”
他搖搖頭,感歎道:
“可惜對我而言還是太弱小了,真是無趣得很呀!”
突然!
他仰頭,感覺西北角有股威壓波動,“這幫老家夥還真是窮追不舍……小家夥,好好修煉《九玄妖決》,他日我們會再見麵。”
站起身,一股氣機猶如洶湧澎湃的汪洋,化為一道流光朝蒼穹飛去。
一道吟唱聲,傳向四麵八方,百千裡的猛獸妖物皆瑟瑟發抖,城中的百姓從睡夢中驚醒,隻覺雙耳莫名刺痛。
【十載幽關磨厲爪,今朝破禁藐群雄。
逆亂乾坤憑吾意,獨攬日月馭天龍。】
隨即,夜空劃過十幾道流光,朝前方的流光追去。
……白秋雨單膝跪地,渾身大汗淋漓,喘著粗氣。
“此人究竟是何身份!竟然會如此強大……他跟師尊是何關係,是仇人還是朋友?”
“莫非師尊西北一行,竟是為我前往妖土,謀取《九玄妖決》而深受重傷,最終不敵而亡。”
白秋雨想到此處,心窩如白蟻啃食,仰望夜空,一聲嘶吼,怒震千山。
“師尊啊!”
天已亮,日剛出。
沅州城外,城門大開。
百姓或挑擔提籃,或牽兒攜女,進進出出,神色間透著生活的煙火氣。
一隊士兵正攔住百姓,逐個檢查。
“站住,把鬥笠給老子摘下來。”
一名士兵拔刀,攔住一名頭戴鬥笠的男子。
“兵爺,小的可沒犯事呀!”
男子摘下鬥笠,露出一張莊稼漢的臉。
“滾蛋!”
士兵見對方並非是知府大人通緝的罪犯白秋雨,把刀歸鞘,讓人滾蛋。
昨日知府大人震怒,他的小三子被殺,又於夜晚,他的小叔子竟也被白秋雨一刀砍死,連帶著一隊士兵皆被斬殺,僅有一人深受重傷活了下來。
當晚,知府大人下令,全城通緝白秋雨,如今滿城都貼滿了白秋雨的通緝告示。
士兵瞧著遠處排著長龍,不滿地罵了一句,“格老子,這該死的白秋雨,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城內,四方客棧外。
一名鬥笠男子站在長街中,抬起鬥笠一角。
城門口貼著數十張通緝告示,其中一張新貼的通緝告示上,畫著白秋雨的畫像,畫得栩栩如生。
上麵寫道:
【今有凶犯白秋雨,身負血案,連殺數十人,罪惡滔天。
見者速報官府,賞三十兩白銀,若能擒獲者賞銀百兩。
官府示。】
“昨日,青陽觀發生激烈的打鬥,沒想到觀主竟然是蒼梧修士,可惜卻被人殺害了……”
“想不到觀主宅心仁厚,醫術高明,卻教出他這麼一個殺人犯,若是觀主泉下有知,怕是死不瞑目啊!”
“啊呸…我就說嘛,這小子就是畜生一個,從小就是個惡胚。”
……
周圍百姓議論紛紛,滿臉唾棄。
像是徹底看穿了一個人,於是乎!一個人的往昔皆是惡。
鬥笠男子,壓下鬥笠,隨著百姓朝長街走去。
走到四方酒館外,他轉身走了進去,手往櫃台上一扣,放下半枚安定錢。
掌櫃從櫃台後轉身,瞧著那半枚安定錢,再打量麵前鬥笠人一眼。
試探問道:“是你?”
鬥笠人揭開鬥笠,露出一張俊秀的臉,桃花眼,眼下一顆黑痣,正是白秋雨。
“錢叔!是我。”
錢掌櫃把一壇四方酒放在桌上,看向四方一眼,再回頭,悄聲道:
“你小子可真夠膽大的,現在全城戒嚴,都在抓你,你小子還敢到處溜達。”
“錢叔,丫頭被陳捕頭抓走了,我要去救她。”白秋雨扶正鬥笠,“你門路廣,可知曉具體情況麼?”
“我聽說弦歌被關在府衙內,暫無危險,那知府想抓的是你,隻要你未被抓到,弦歌便無大礙。”
“好!既然丫頭暫時無礙,我就放心了。”
鬥笠人提起四方酒壇,跨過酒館門檻往外走去。
錢掌櫃連忙追出去,瞧著長街的鬥笠人背影,問道,“孩子,你去哪呀?”
鬥笠人朝後招招手,“我回去一趟,取一件東西。”
他穿過街巷,把這一壇酒隨手放在一名老乞丐身旁,又隨手朝那破碗丟了一枚安定錢。
那老乞丐像是睡死了過去,並未再喊一句,“好人一生平安”。
鬥笠人卻對此毫不在意,朝青陽觀的方向走去。
這三年來,他每遇這乞丐就給對方一枚安定錢,隻因銘記師尊的教誨,常行善事罷了。
就在白秋雨離去之際,一名頭戴帷帽的青衣女子,從街巷走出來。
身後跟著一名身負長劍的魁梧男子。
“小姐,你等等我。”
那青衣女子卻毫不理睬,隻是瞧著客棧旁貼著白秋雨的告示,呆立原地。
約莫一炷香時間後!
鬥笠人站在青陽觀的廢墟前,他凝視那深坑,喃喃自語。
“師尊信中有言,這深坑之中為我留了一件東西,我倒要瞧瞧是何物。”
言罷,縱身一躍,朝那深坑中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