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陳璿按下錄音筆的按鈕。
“這是第一次心理谘詢,來訪者李在雲先生已簽署知情同意書,允許本次錄音用於分析。”他看向對麵緊張的男人:“內容會保密,除非涉及安全風險。李先生,你感覺如何?”
對麵坐著李在雲,臉色蒼白,眼神空洞,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和被咬得破爛的嘴唇透著不安。
他沒吭聲,像塊木頭。
但陳璿很耐心。
因為他知道麵前這位的情況有多特殊。
大概是三天前,這位李在雲的愛人找上門。
她聲稱李在雲的精神出了問題——“我們去過大型醫院,他們都說在雲是失眠、tsd、間歇性激動、認知障礙。可在雲以前明明活潑開朗,沒家族病史,沒童年陰影,大醫院檢查也一切正常。”
“找不到原因,我們沒辦法,所以在朋友的推薦下來到您這裡。”
所以三天後李在雲來到了陳璿的診所,開始了第一次治療。
“那李先生,讓我們開始吧?”
陳璿攤開李在雲的病曆本。
那上麵寫的很明,說李在雲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並且對類似“無限流”的文學作品展現出極大的鄙夷。
這是一個不錯的切入點。
陳璿合上病曆:“我記得李先生以前喜歡看小說、動畫的吧?說起來,我最近回去也看了一下李先生以前經常看的作品。”
“比如說……《異次元殺陣》、《殺戮都市》之類的,那種掙紮在生與死的邊界,憑借自身的智慧、勇氣和毅力,為自己尋求一線生機的劇情我很喜歡。你覺得呢,李先生?”
一邊說著,陳璿的目光落在李在雲的臉上。
此時此刻李在雲仍舊一臉的麵無表情,保持著一如先前一般走進來的沉默。
但在另一個層麵,他倒是嘈雜、熱鬨得多。
【科幻作品怎麼比得上真正的經曆?】
一個年輕的男性聲音回蕩在陳璿的耳邊。
這是在他向李在雲談論前不久看過的電影之後,悄然浮現而出的聲音。
對這個聲音的來源,陳璿非常了解。
因為這是從他出生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伴隨著他的……
“人心”的聲音。
是的。
作為心理醫生而言,陳璿具備了一項幾乎堪稱開掛的能力。
他能夠讀心。
依靠這個能力,陳璿也才能成為李在雲家人獲悉的“低調但是很有實力”的心理醫生。
但即便是具備讀心的能力,李在雲也依舊讓陳璿感覺棘手。
【屏幕上的玩意兒就是空想,沒人懂被困在絕望世界有多恐怖。在沙漠被蟲子啃,在雨林被怪獸吞,為了活命抽同伴的骨頭,用血肉壘牆躲著……誰懂這痛苦?】
李在雲的眼神仍舊淡漠。
但陳璿腦海中那屬於他的心聲卻越發急促:【在這種鬼地方掙紮,定期進去麵對怪獸,做必死的任務,想痛快死都做不到!
沒人能幫我,因為說出來我就會死。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害怕我自殺了,可能這輩子都逃不脫那個該死的地方,我早就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聆聽李在雲的聲音,陳璿輕輕轉動筆尖。
“癔症嗎?”他在心中思索著。
根據李在雲的念頭,陳璿腦海裡逐漸浮現出一幅又一幅圖畫。
那是李在雲想象出來的,他在某個名為“殘響空間”所經曆的一切。
那些畫麵太過詭異,光怪陸離到完全不像能在現實世界的樣子。
這讓陳璿提起了幾分興趣。
但他很清楚,這種東西他不能直接點破,畢竟讀心能力太嚇人了、暴露出來對他毫無用處。
所以他一貫以來的方法就是,旁敲側擊。
“我看了那些作品之後,很直觀的感受就是——那些作品實在太‘愚蠢’了。其中的細節根本經不起推敲,比如誰規定逃出去就一定是更好的選擇?”
“倒不如說,在那個世界不是更能找到生活的真諦、更刺激嗎?”
話音落下。
陳璿明確感知到,李在雲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
【你懂什麼?
明明連血的味道都沒聞過,連人都沒有殺過。刺激?彆他媽開玩笑了!】
有效。
陳璿暗暗點頭。
依靠“憤怒”的情緒,果然比起單純的共情和勸解更能打破李在雲的壁壘。
陳璿不怕李在雲生氣。
他隻怕李在雲什麼都不說。
“難道你不是這麼覺得的嗎?”陳璿狀似若無其事地說道,“現實世界太過枯燥繁瑣,有時候就會渴望真正的刺激。就像是上了戰場之後的老兵,已經無法適應現實生活。”
“所以那些離開了任務、空間的人,或許會想。”
陳璿麵帶微笑:“當初如果我留在那裡,是不是會更好?”
話音落下。
陳璿親眼看著李在雲的手指,狠狠抽動了一下。
他抬起頭。
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陳璿。
半個小時之後。
陳璿站在窗戶邊,凝視著窗外李在雲被家人們攙扶著緩緩遠去的背影
李在雲的精神或許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堅韌。
他隻是在陳璿的調動下,把自己曾妄想過的那些故事逐一展現在陳璿的麵前。
不得不說其中有些場景甚至瘋狂到陳璿都有些頭皮發麻。
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的陳璿對他的了解程度已經很深了。
“不過第一步已經完成,下一次改用溫和一點的療法吧。”
陳璿這麼想著。
就在這個時候。
“叮鈴鈴”。
陳璿的左手邊,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抓住手機,他剛打算抬起來看一眼的時候。
“陳醫生,下一位病人快要到了哦!”
聞言,陳璿回過頭應了一聲:“知道了,我收拾一下就好!”
回應完,陳璿打開手機。
來電的是李在雲。
他怎麼突然打電話過來?
陳璿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手機:“李先生,你是有什麼忘帶了嗎?”
過了大概兩秒鐘之後。
李在雲的聲音才從電話裡緩緩傳來:“……陳醫生。”
“你好?”陳璿有些茫然地回複了一句。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電話裡的李在雲聲音有些莫名地……詭異。
“恭喜你啊,陳醫生,”李在雲在電話的那頭似乎笑了一下,但不管怎麼聽這個笑聲都非常瘮人,“你竟然知道了殘響空間的秘密。”
“什麼殘響空間?”陳璿有些疑惑,他知道這是李在雲腦海裡的東西,但這不是癔症嗎?
李在雲隻是在笑。
那種笑聲很奇怪,斷斷續續的、仿佛李在雲本人正在經受什麼痛苦:“我不知道你究竟是通過什麼方法知道的,但你確實很厲害,陳醫生。”
“我本來以為隻要通過這個‘最後的’任務,我就能夠脫離這個該死的空間,但沒有想到的是、竟然在你這裡觸犯了大忌——將殘響空間告訴不相關的人。”
他到底在說什麼?
陳璿捏著電話,努力保持沉著:“李先生,你先冷靜一點,我們……”
然而這一次,李在雲還是沒有讓他說完:“已經太遲了。”
“陳醫生,這就是我最後的遺言了,”李在雲淡漠地說道,“沒有想到我突破了屍體之海、寂靜洞窟、無光深淵等死地,竟然會在這最後平靜的、玩笑一樣的地方殞命。”
屍體之海、寂靜洞窟、無光深淵都是李在雲先前在腦海中呈現出來哦的他所經曆的世界。
那些世界的凶險哪怕是陳璿都能想象得出來。
而現在聽李在雲的意思,那似乎不僅僅隻是……想象?!
“說實話,我真的挺好奇你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因為這麼多年我基本上從來沒有透露過任何信息,但你依然能夠探聽到……”
“難道你的情報網,比我想象中要厲害得多?”
李在雲像是在笑:“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隻能認栽了。”
他完全沒有猜到“讀心”的存在。
陳璿默不作聲地抓著電話。
電話裡,李在雲的聲音還在繼續:“不過,或許這就是殘響空間的打算吧,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是所謂的‘終結之地’。嗬,難怪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超脫過……
總會有人,通過各種辦法解決掉我們這些即將脫困的存在。”
“但無所謂了。”
李在雲壓低了聲音。
他的語氣帶著些許幸災樂禍:“畢竟我馬上就要死了,而你,陳醫生,你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我的……噩夢?
陳璿抓著聽筒,眼神凝重。
“當你知道殘響空間的時候,陳醫生你就會和我一樣落入這無儘的深淵與煉獄。不,你甚至比我還慘,因為你所處的這個該死的‘終結之地’更恐怖、還要惡毒!”
“真讓人期待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隨著那歇斯底裡一般的狂笑。
陳璿親眼看到在自己的窗戶外麵。
一個人的身體如同蘋果樹上的蘋果一樣,受到重力作用直挺挺地墜落而下。
“啪”地一聲。
鮮血橫流一地。
看著跌落的瞬間,陳璿拿著電話的手終於開始顫抖了起來。
不僅僅是因為他親眼看到一個人的自由落體。
更是他眼睜睜看著,即便是那個人以如此淒慘的方式死去,周圍也沒有任何人感覺到異常。
所有人就這麼平靜地從他的屍體上經過。
一步、兩步、三步……
而後。
就像是被按下什麼快門一樣。
所有人停下自己的腳步。
他們駐足在街頭,一個接一個地抬起腦袋。
直勾勾地看著陳璿所在的方向。
每個人的眼睛中都看不出什麼情緒,有的隻是純粹的淡漠與死寂。
片刻之後,宏大的聲音從這些人的嘴巴裡麵流出來。
“恭喜你,陳醫生。
你已被選定成為殘響空間的參與者。
從現在開始的三十分鐘之後,一旦你進行任何形態學定義上的‘開門’動作(既在空間內行動後轉移進去另一空間),都將進入殘響空間,完成賦予你的任務。”
請你用儘一切辦法,拚死在無限界的時間、空間之中,掙紮著活下去吧!”
在那一刻,他們異口同聲的話語刻印在陳璿的心中。
讓他的臉“刷”地一聲,無比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