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陳璿現在精神很疲憊。
回想起這半天的遭遇,陳璿的笑容有些苦澀。
“還真的是累人啊。”他在心中喃喃自語著。
真的,如果今天不是運氣好加上從重生者那裡獲取了信息,那麼袁仲絕對還是會死在這裡。
而一旦袁仲死去,所有的一切就都會按照重生者腦海中的那樣進行下去。
屆時,所有人都會死亡。
哪怕是陳璿,也無非多活一會兒。
“儘管我沒有在重生者腦海中直接看到我死亡的畫麵,但如果他們都死了,我肯定也無法獨活。”
畢竟他也隻是普通人,無非就是有著讀心的能力。
他能做的,無非就是依靠讀心的能力在這群神人隊友之間轉圜,努力尋找一個可以聯係眾人、戮力同心的通關可能。
不過話說回來。
“從重生者那裡讀取到的東西讓我有些懷疑。”
眼神掃過熟睡中的林念薇,陳璿的心中一動。
很奇怪。
林念薇先前看著陳璿的時候,腦海裡很明顯想到一句話。
【和之前不一樣了。】
這代表陳璿如今的行動和林念薇記憶中的那個醫生截然不同。
而且林念薇的記憶裡也完全沒有陳璿假扮重生者、資深者的信息。
這點真的很奇怪。
至少在陳璿看來,如果他能讀取到林念薇的心思,是絕對不可能不嘗試扮演重生者同伴的。
可林念薇記憶中的那個自己卻沒有這麼做……
陳璿在心中想著:“看來重生者腦海裡的我確實不具備讀心的能力。”
但這是為什麼?
難道說自己的能力和林念薇的能力相衝?
又或者是某種更加深層次的原因?
這個問題完全在陳璿能夠思考的範圍之外。
但沒來由得,陳璿想起先前治療的患者李在雲。
那個時候的李在雲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不然他絕對不可能在腦海裡想象關於殘響空間的信息,以至於讓自己也跌入這個混賬世界裡。
所以特殊的並不是林念薇,而是“我”麼……?
胡思亂想之間,約定好的值夜時間悄然結束。
陳璿和蘇悅兩個人,也終於有了獨處的時間。
對於這個機會蘇悅自然也毫不猶豫地把握住。
“你有時間嗎?”
因為身高,所以她不得不抬頭看著陳璿:“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來了。
陳璿的臉上麵無表情。
自己的第二號情報收集器,終於“滴滴滴”開始運作起來。
麵對蘇悅的目光,陳璿隻是以短促有力的兩個字作為回應。
“可以。”他說道。
同時費勁地把林念薇的手從自己衣服上扯開。
該死的重生者,哪怕昏睡了過去也要給自己添亂。
說起來這家夥手勁怎麼這麼大?!
一邊麵無表情地掙脫開林念薇的束縛,陳璿一邊起身。
他跟在蘇悅的身後,緩步行走在根據地的外圍。
這個地方很奇妙,不僅說話其他人聽不到,同時還能看到篝火以防止出現什麼危險而沒有辦法顧及。
月光如水灑落在樹上,風穿打樹葉發出窸窣聲響。整個場麵無比安靜,唯有陳璿和蘇悅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好半天之後。
還是蘇悅先開了口:“醫生。”
她凝視著陳璿:“你是怎麼發現袁仲身上那些特殊之處的?”
來了。
聽到蘇悅說這句話的時候,陳璿就意識到接下來就是重頭戲。
這是他必須要展現自身特殊性的重要節點!
按照自己先前的人設,在這裡自己應該這麼回答。
他醞釀了一下,開始逐步控製著自己的麵部表情。
表情儼然一副“聽到了什麼奇怪的內容所以臉部表情微微一僵”的樣子。
好半天之後。
陳璿沉聲說道:“隻不過是比彆人觀察力多一點。”
蘇悅聞言搖搖頭:“你是醫生,應該知道這個解釋自己都無法說服你自己。”
“寄生蟲這種東西人的眼睛根本不可能發現,”蘇悅低聲說道,“更何況是異變那種樣子的怪物。我可以確信,如果不是你我們根本不可能察覺到那個大學生體內的異常。
“而且你的治療方法又需要對人體有深層次的認知,對寄生蟲有極深的了解,不然根本無法治愈完全。
蘇悅意味深長地詢問道:“醫生,你覺得這能用一句‘觀察力驚人’來解釋嗎?”
麵對她的疑問,陳璿仍舊保持著波瀾不驚。
一如蘇悅所說,假如陳璿沒有提前點出來,他們,除了重生者林念薇,絕對不會有人發現袁仲被寄生。
所以蘇悅才會感覺到疑惑,才會懷疑陳璿的身份。
這種仿佛未卜先知一般的反應,可不是“觀察力驚人”就能解釋的。
【如果,如果醫生真的是經曆過什麼,那麼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蘇悅凝視著陳璿的臉。
【因為他或許和姐姐是同一個時期的參與者,隻不過他成功逃出了殘響空間!】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醫生那不合理的觀察、以及對環境的認知。
當然,蘇悅無法保證這一定就是唯一的猜測。
但相比起其他的猜想,還是這個比較靠譜一點。
總不可能是什麼重生者之類的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醫生又怎麼可能知道當初姐姐說過的那些話?重生者又沒有辦法重生到姐姐的那個時期!
蘇悅覺得自己大概已經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陳璿,或許就是姐姐那個時代活躍的參與者!
迎著蘇悅那暗含希冀的眼神,陳璿決定。
稍微回應一下對方的期待吧!
讓對方自己覺得“我的猜測果然是真的”,然後自己得出想要的結論。
俗稱“腦補”。
一念至此。
“你想要問的就是這種無聊的問題?”
眼神閃爍之間,陳璿冷冷地開口。
他的態度非常符合“被人戳穿了秘密以至於心情不是很好”的情緒,有些不悅、又有些厭煩。
簡而言之就是,一貫以來的厭世、冷漠形象。
這當然在蘇悅意料之中。
但就像楊展一樣。
蘇悅先前也在心裡得出了陳璿“或許是個好人、或者重視同伴”的推斷!
因此她認為在這一刻的些許前進是完全有必要的:“很抱歉,但我這麼說並不是要懷疑醫生你,我隻是有些好奇。”
“作為同伴,我希望能夠和醫生你好好相處,”蘇悅認真地說道,“畢竟這裡看起來就很詭異,如果我們參與者之間再彼此敵視、隻會讓我們更難完成任務。”
說完,她猶豫了片刻。
陳璿能清晰聽到她此刻的心聲。
【我是不是現在也應該表現一點誠意?如果醫生真的是資深者,他會不會覺得我現在很突兀?
不,倒不如說我現在直接問是不是就顯得很突兀?】
蘇悅抿了抿嘴:【但我真的沒辦法了,姐姐失蹤的這五年我找了所有線索、最後都一無所獲,她就像是……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跡一樣!
醫生是是我目前遇到的唯一一個身上似乎有姐姐線索的人,我是不是應該稍微等等?但如果我一不小心死了怎麼辦?又或者醫生消失了怎麼辦?我難道又要等五年?五年之後又五年?!】
哪怕陳璿也能看出此刻蘇悅的茫然和糾結。
她害怕姐姐的線索轉瞬即逝,但更害怕陳璿的身份是敵非友、自己弄巧成拙。
可如果在這裡停步不前,自己又到哪裡找線索?
五年前姐姐失蹤的存在仿佛被抹除,再無人知曉。而殘響空間的願望虛無縹緲,自己到底又能走到哪一關?
所以醫生或許是自己此生唯一的……機會!
也是從這裡,陳璿看到了蘇悅某種不一樣的性格。
雖然從外表看起來非常理性、甚至在某些方麵有些理性過頭了,但蘇悅有的時候很容易被感性衝昏頭腦。
就像是先前在看到陳璿救助袁仲,腦海裡閃過某個人幻影、以至於僵在原地動彈不得一樣。
當感性悄然攀升的時候。
蘇悅的大腦,也在此刻失去了應有的判斷!
咬了咬牙。
【展現自己的誠意吧。】
她在心裡默默念叨著。
至少在此刻,她需要來自醫生的友誼!
“我知道您的身份很特殊,我大概能猜出來,”她快速說道,“我知道這很冒昧,但我其實也……”
然而還沒等她說完。
下一秒,陳璿就打斷了她的話。
“夠了。”
被突兀打斷的蘇悅抬起頭,茫然地看著陳璿。
她幾乎都快要把自己那個能夠交換位置的奇物說出去了,但如今的她卻把那些情報卡在喉嚨裡。
在她視線的正前方,陳璿麵色平靜。
“底牌永遠都按下不要揭露,”陳璿收斂起剛才的厭煩,轉而用銳利的眼光看著蘇悅,“除非絕對信任的人,不然永遠不要把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
“這是一個忠告,在殘響空間中你絕不能相信誰。前一秒或許還是朋友,但下一秒就極有可能是敵人。”
“這個任務還好,但如果運氣不好、很有可能最危險的並不是什麼怪物……”
“而是同伴!”
說著,陳璿突然想起了李在雲和林念薇。
在他們兩人那漫長的參與者生涯中,殺戮、決裂、背叛幾乎如同喝水一樣稀鬆平常。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這個該死的世界存在本身就像是要把人類扭曲掉一樣,連善良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依靠你自己吧,”陳璿輕聲說道,“狡詐一點也好、貪婪一點也罷,不需要在乎謾罵和譏笑,隻走自己的路。
“無論如何都要活下來,哪怕犧牲再多也都要……活下來!”
話音落下。
夜風忽然變得凜冽,卷起地上的枯葉,在兩人腳邊打了個旋兒又散開。陳璿的目光越過蘇悅的肩膀,望向遠處搖曳的篝火。
火光映在他的眼底,卻照不亮那深處的陰影。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一處褶皺,布料在蒼白的月光下泛著舊痕,像是被反複撫平過無數次,卻始終無法徹底展平的傷痕。
同時陳璿的嘴角微微繃緊,像是極力壓抑著什麼,可喉結卻無聲地滾動了一下。
蘇悅很清楚,那是一個人在吞咽哽咽時才有的細微動作。
儘管陳璿的表情仍舊冷漠,但不知道為什麼,蘇悅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那就是陳璿此刻的平靜比任何激動的辯解都更讓人窒息。
【就好像他的臉上正戴著一張麵具
他正通過這個麵具來掩藏自己臉上的表情。】
掩藏那深沉的憂傷和……遺憾。
【遺憾?絕望?對於獨自生活的執著,以及五年前曾發生的異常。
太像了,和姐姐曾經的狀態。同樣的憂傷,同樣擔心被背叛。
但他還是忘記了自己透露出來的信息。】
“這一次”。
陳璿那理所當然的說法被蘇悅捕捉到了。
既然是這一次,那就代表有其他次!
此刻蘇悅腦海之中已經逐漸開始篤定某個猜測了。
但她仍舊隻是表現得敏銳,就好像隻是察覺到陳璿話語之中的漏洞,卻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一樣。
【醫生似乎經曆過許多死亡與失去,不然也不會對活下來如此執著。
或許我應該更加進一步地刺激一下他?
如果真的想要獲得信息的話……!】
感受著陳璿身上那異樣的頹然,蘇悅輕抿嘴唇。
一個好機會。
她腦海裡閃爍著這個念頭。
哪怕是她也能看出此刻陳璿那微妙的脆弱。
所以,如果自己這個時候詢問出來……
掙紮著,蘇悅緩緩開口了。
“醫生。”
她看著陳璿,輕聲說道:“我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麼,但我猜那肯定痛苦。”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這麼說可能有點多嘴,但我一向是有什麼說什麼的。”
蘇悅看著陳璿的眼睛:“從今天的相處我能看出來,醫生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但你太喜歡把一切事情都埋在心底了。至少在這個副本之中,我們都是隊友不是嗎?”
【如果從隊友的角度出發,那麼醫生或許會透露些許。
無論醫生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我都能感覺到他把自己的心完全封印了起來,不向任何人展示。
這總是讓我想起姐姐。
她在第一次副本回來之後也這樣,不願和任何人溝通,隻是留下了頻頻看表的習慣,仿佛對時間非常在意。】
可那時候的蘇悅並不清楚這一切。
他不知道姐姐的每次沉默其實都是在求助。
她也不知道她那些曾經讓蘇悅感到生氣的“與你無關”,其實翻譯過來都是“救救我”。
她說的“彆放心上”,讓我老老實實顧好自己,那不耐煩的語氣讓過去的蘇悅是那麼生氣,甚至於賭氣忽視了姐姐。
但蘇悅卻全然不知道她所承受的壓力……
她什麼都沒有察覺到,隻是以為什麼都還還和曾經一樣,卻忽視了姐姐的精神本就已經接近崩潰。
直到五年前,姐姐主動進入殘響空間所存在的世界、並且再也沒有回來、徹底消失。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蘇悅抿了抿嘴。
【我真的已經……不想再看到類似的悲劇了。】
懷抱著這樣的念頭,蘇悅的眼神顯得有些憂傷。
她凝視著陳璿,下意識地說道:“如果有什麼難處,說出來難道不會更好受一些嗎?”
說出這句話,蘇悅立馬就後悔了。
因為她意識到這是真正的“交淺言深”。
本來不應該說出這種話的啊……
但就像前麵陳璿判斷的那樣。
蘇悅在某種程度上,是容易被感性衝昏了頭腦的人。
醫生給蘇悅的感覺,和她的姐姐在一定程度上有些類似。
都是沉默寡言、心地善良,並且什麼事情都自己一個人扛。
或許自己無意識地把曾經忽視姐姐的那份愧疚,疊加在醫生身上、才會情難自禁地說出那麼直接的話吧!
都直接到有些不像自己了。
就在蘇悅這麼自嘲的時候。
下一秒。
“和你沒什麼關係吧?”
陳璿平靜的聲音突然響起。
“欸?”
聽著這句話,蘇悅下意識抬起頭。
隨後她就看到陳璿那麵無表情的臉。
“和你,沒什麼關係吧?”
陳璿再次重複道。
對於這種容易大部分時候都保持著理性,唯有偶爾會被感性所支配的人。
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就是讓那個悄然占據她心頭的感性。
然後點燃出足以引爆一切的,絢麗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