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陳璿剛才幾乎一直是處於茫然之中。
嚴格來說他的狀態其實非常差——不僅僅是因為吸入蜈蚣的粉末,更是因為他親身踏入了不屬於人類的領域。那種龐大的訊息擠入腦袋的感覺,稍有不慎就可能把人的大腦給蒸發掉!
這也就導致了他從剛才到現在就一直處於混亂的狀態,更沒有察覺到重生者那詭異的心理。
但好在,剛才被那麼一嚇,陳璿那幾乎超頻的大腦,總算降下了些許溫度,可以思考了。
但反而正是因為開始思考,他才越發難以理解林念薇的動機。
為什麼她會埋伏在這裡對寧檸動手?
難道她不應該朝著通關邁進嗎?既然如此,寧檸難道不是應該爭取的嗎?
為了弄清楚這一點,他從剛才到現在就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努力去捕捉林念薇的心理。
出乎意料的是,林念薇的心理狀況看起來竟然比之前要健康了不少。
之前她還經常會間歇性恍惚和出神,宛如癡傻的瘋子一般渾渾噩噩。但現在她甚至在戰鬥中都能進行一些精確的計算,將對人的經驗發揮到了極致。
當那寬大的節足長刀揮舞起來宛如巨浪排空的時候,連陳璿都為之震撼!
可這不對啊?
既然已經恢複了理智,為什麼又會主動做出攻擊隊友的事情?
陳璿百思不得其解。
這份疑惑,隨著兩人之間的對峙越發深入,終於得到了解答。
【這個瘋女人是必然會背叛的人,所以在這裡提前解決掉她會好很多。
而且無法忍受。
那種主動貼上去的樣子,感覺有點不愉快。】
所以這就是理由了。
陳璿無奈了。
他絕不是什麼情感遲鈍,倒不如說具備讀心能力就意味著他對情緒感知遠遠超越任何人,哪怕是被迫的、他也知道一個人最陰暗深邃的幻想。
而不想讓陳璿和寧檸有過多接觸,就是重生者小姐此刻最黑暗深邃的幻想。
……好吧,也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占有欲本來就是人類最根深蒂固的情感之一。
但,你他媽的也給我好好看看場合啊!
都已經察覺到了寧檸可能沒有背叛,竟然還打算拔刀相向,你這家夥還配得上重生者嗎?!
“是不是我在重生者腦海中刷了太多好感度,導致她有些過於依賴我了?”
一邊揉著腦袋,陳璿一邊思考著。
或許自己就算再如何高估林念薇的孤獨,都算低估了。
也對,畢竟自己並非重生者,無法完全和林念薇共情。就算隔著心聲,更深層次的感情總會失真。
或許她現在更需要的是陪伴,而非通關。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陳璿明白自己接下來需要稍微轉變一下辦法了。
“你們這群蠢貨……!”
他再也不壓抑自己內心那隱燃的怒火。
是的。
陳璿此刻也有些生氣了。
哪怕理解林念薇和寧檸,他還是覺得這兩個神人實在是……太瘋了。
“你們現在是打算對隊友動手嗎?”
他一瘸一拐邁開腳步。
“醫生……!”
旁邊的寧檸想要攙扶他,卻被他粗暴地推開。
他就這麼深一步淺一步地朝著林念薇的方向走過去,眼神銳利、態度壓抑。
那雙眼睛死死地落在林念薇的身上。
很罕見的,林念薇竟然感覺到了一絲……
“恐懼”。
這種感覺讓她非常茫然。
【有多久了?
大概是從五百多次的時候,我就不會對任何東西感覺到恐懼了。
沒有喜悅、更沒有希望,有的隻是純粹的疲憊和習慣。
但現在我在……“害怕”?】
這是已經闊彆已久的感覺。
哪怕在麵對那巨大蜈蚣、叢生怪花、隊友死亡時候,都未曾喚醒的過去的回憶。
恍惚之間,林念薇才發現自己那被輪回束縛住的人性情感正在複蘇。
啊,這種仿佛擊破了靈魂的悸動。
她下意識放下了手中高高舉起的刀刃。
原來如此。
這是我還為“人”的證明啊。
原來我還沒有徹底墮落成毫無知性的怪物,我還留存著人類的情感……
不知不覺間眼眶濕潤了。
淚水根本不聽從林念薇的意誌,仿佛衝破了某種桎梏一般緩慢流淌而下,濕潤了她的麵頰、留下一道透明的痕跡。
“我……”
林念薇捂住自己的臉。
“我……我……”
她手忙腳亂地擦掉自己的眼淚,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眼淚竟然越擦越多。沒多久,整張臉都被擦得越來越臟。
而陳璿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隨後抬起手。
“啪”地一聲。
毫不留情的,那隻高高舉起的手猛地扇向林念薇的臉!
“醫……醫生?!”
旁邊看著的寧檸都驚呆了。
【怎麼……怎麼突然就給了那個瘋女人一巴掌?!
雖然這樣看起來很爽,但……但這不對吧?!
不,但仔細想想確實又像是醫生會做出來的行動!
啊啊啊,糟糕,完全搞不明白了!】
沒有理會身後寧檸那嘈雜的聲音。
陳璿隻是靜靜看著捂臉的林念薇。
眼神裡帶著一絲失望。
“我以為你會聰明一點。”
好半天之後,陳璿才開口說道。
他俯視著林念薇,語氣漠然:“無論你的想法是什麼,至少你都不應該發起內訌。”
林念薇什麼話都沒有說。
隻是默默地低頭。
感受著臉上那火辣辣的觸感。
【好真實。
雖然很疼,但是好真實。
這份真實的疼痛,同樣也是我正在成為“人類”的證明。】
……這家夥真是瘋了。
陳璿有些頭皮發麻。
但他很清楚地認識到,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更加需要糾正林念薇的想法。
他絕對不希望看到一個彼此敵對、互相埋著地雷的隊伍。
所以自己的方針需要稍微轉變一下。
必須要讓這些扭曲的家夥重新意識到,這裡並不隻是隨時能重開的遊戲,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
要讓他們明白,“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如果你繼續這麼下去,那我需要重新評估你的能力。”
陳璿冷冷地看著林念薇:“我無法相信一個會對其他人動手的家夥,那樣的家夥簡直是垃圾中的垃圾。”
【不是的,我隻是……】
林念薇似乎是想要解釋什麼。
但她沉默著,猶豫著。
最後還是隻能低垂著眼瞼,什麼話都沒有說、隻是默默點頭。
看起來就像是陳璿在欺負林念薇一樣。
事實上身後的寧檸已經有一點這種感覺了。
【雖然這家夥是個瘋女人,但……醫生這麼說還是有點太過了吧……?
哦,他好像也罵過我垃圾。
那沒事了。】
很罕見的,寧檸升起了某種名為“同情”的感情。
大概她看著林念薇那怯生生的模樣,想起了她曾經作為實驗品的經曆。
而這就是治療的第一步。
接下來是第二步。
“我希望隻有一次,下不為例,”陳璿平靜地看著林念薇,“如果下次繼續……”
還沒有等話說完。
陳璿突然閉上了嘴。
刹那間,他的眼神變得恍惚了些許。
這個突然的停頓讓林念薇下意識抬起頭。
然後下一秒。
她隱隱約約看到醫生嘴角抽動了一下。
像是在吞咽什麼東西,表情有一瞬間變得很扭曲。
一副很艱難、很痛苦的模樣。
是什麼情況……?
林念薇有些茫然。
但很快她就聽到醫生重新開口。
語氣像是之前一樣平淡:“……不要再有下次了。”
沒有接著上麵的話語。
而是用某種含糊的語氣,揭過了這一次。
【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醫生的臉看起來有點難看?】
林念薇凝視著陳璿的臉。
她很快發現,醫生似乎在避開她的視線。
明明剛才還一副惱火厭煩的模樣,但是突然之間,醫生變得似乎虛弱了很多。
到底發生了什麼?
林念薇收起紛亂的思緒。
隻是輕聲回應了一句:“嗯。”
“我不會……這麼做了。”
很好。
陳璿微微頷首。
第二步完成。
“既然如此,那你們先回去吧。”
陳璿雙目低垂:“我在這邊稍微還有一點事情要做。”
“什麼事啊?”身後的寧檸有些茫然。
因為她是背對著陳璿的,所以她沒能看到陳璿那微妙的變化。
“沒什麼,”陳璿擺擺手,語氣粗暴了些,“總之你們先回去。”
大概是因為被什麼東西催促著,陳璿連最基本的表情管理都有些無法做到。
話語間的轉折也倉促而生硬。
【啊?醫生為什麼要趕著我們走?】
就在寧檸還不解的時候。
林念薇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她伸出手,手中的那把節足長刀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散去,隻剩下一雙蒼白的手。
然後用力抓住了寧檸的胳膊!
“你……你突然抓著我乾什麼?!”
冷不丁被抓住的寧檸愣住了。
【這,這算啥啊?這個瘋女人是打算偷襲嗎?!明明有醫生在旁邊!】
寧檸的心聲變得很激烈。
而林念薇好像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她難得耐心下來,對著寧檸開了口:“先走。我們先回去。”
“啊?啊,哦,我,我知道了!你,你彆拉著我啊!”
被粗暴拉著的寧檸心裡滿是疑惑,甚至有些抗拒。
但剛才陳璿的話語又讓她不得不遵從:“那醫生,我們就先回去了,你處理完事情之後就趕緊回去啊!”
陳璿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點點頭。
兩個人這下也不多話,雖然仍舊很彆扭、彼此也臭著一張臉,但勉強還是結伴回去了。
一直目送著她們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遠處。
陳璿這才收回視線。
然後在原地站了許久、許久。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他的手顫抖著,輕輕捂住自己的嘴巴。
“咳咳咳……!”
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陳璿的整個身體都弓著搖晃起來。
“咳咳咳!”
咳嗽了許久。
他這才緩緩放下手。
掌心中已經被鮮紅的血液所覆蓋。
“哈……哈哈。”
他凝視著掌心那團殷紅的鮮血,忍不住笑出了聲。
荒蕪的大地上唯一回蕩著的隻有這股暢快之中帶著些許解脫的笑聲。
像是看到了老朋友一般親切。
如同脫了力一般,他緩緩坐在地上。
“這下是真的沒幾次機會了,”陳璿喃喃自語著,“下一次我到底還能堅持多久?再下一次呢?”
“或許這下真得說再見了吧。
明明是才見不久,就得道彆,人生際遇還真是讓人難以揣測。”
輕輕拍掉了手上的鮮血,陳璿掙紮著站起身。
“但至少,在撐不下去之前得先把……送出這個鬼地方才行。”
“不然,迄今為止的努力豈不是全白費了?”
陳璿低聲說著。
然後邁開腿。
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上。
滿身的泥濘沾滿了衣服,抹花了他那張蒼白的臉。
“噗。”
感受著不協調的肢體,他終於忍不住,仰躺著笑了出來。
“這算什麼?”
他一邊笑一邊罵,同時用力捶打著自己的大腿。
每一下都是如此地粗暴,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大腿錘斷一樣!
“這他媽的……到底算什麼啊。”
披頭散發,陳璿喃喃自語的罵著臟話。
不知道是在罵其他什麼人、還是在罵自己。
陰沉的表情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疲倦。
用手遮蓋住自己的眼睛,陳璿深吸幾口氣。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
像是平複完心情,他這次重新直起身體。
然後顫抖著手,整理自己先前淩亂不堪的衣服。
等到確保自己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之後,他才再次邁開腿。
這一次的腳步終於不再踉蹌不堪,而是健步如飛。
腳步精密、動作淩厲,舉手投足間沒有一絲陰霾。
一如先前那個無懈可擊的資深者一般。
什麼話都沒有留下,他踏上了返回定居點的路途。
而在他的身後。
洶湧如同浪潮一樣的心聲伴隨在他的身體兩側。
那嘈雜的程度,代表著此刻內心劇烈波動的參與者。
絕對不止一個。
這是理所當然的。
陳璿眼眸低垂。
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次隻“治療”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