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淩軒靜靜地坐在桌旁喝水,似乎根本不在意對麵已經暈倒在地的程心,反而還十分淡定的端起一碗茶盞來細細地品味,可他的眼神卻是飄忽不定地落在在場的每一個人身上。
在場大部分的人都是如同受驚的鳥獸般,飛快地四散而去,生怕有人將自己程心的暈倒和自己牽扯上關係。
隻有剛剛一臉興奮地講著他八卦的女子和她的同伴站在原地沒動,甚至她還插著腰一臉痛心疾首地說道:“人都暈倒了,連個幫忙扶的人都沒有,京都的世風真是令人寒涼!”
說罷竟然真的就不管不顧地向程心走去。
裴淩軒一怔愣,手中的茶盞就這麼舉在半空中不動,看著那個背著半麵鼓的女子一骨碌就跪到了地上,試探著程心的鼻息。
她是醫者?
難怪會在此時出手了,果然啊,縱使他機關算儘,但是意外總是會出其不意的發生。
沒錯,今天的這一切都是他一步步算好的。
京都最近確實出一種不知名的毒,症狀,表現形式都和那個神秘人說的沒兩樣,從第一個出現這種症狀的人開始,已經足足有兩三個月了,可是關於這個毒的線索,他們到現在都還知之甚少。
即使太醫院的院首都沒能將此毒配置出來,更彆說配置出解藥了,至今都還少了最關鍵的一味藥材。
原本這個案子是歸刑部審理的,大概是因為中毒的大多都是平民百姓,而死亡的人數連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自然也沒多少人會用心去查這個案子的始末,這樁案子就一直成了一樁懸案。
直到前不久,皇上身邊的神策軍中尉竟然也中了此毒,死狀慘烈,身體抽搐,全身經絡爆體而亡,嚇瘋了一個清晨雜掃的宮女。一番追究之下,聖人這才知曉此毒已在京都流竄數月,卻無人能應對。
一向自詡愛民如子的帝王自然不能接受自己親手選撥的官員,竟是對百姓之事如此怠慢。第二日便在朝堂上對著群臣一通痛批後,又大手一揮地將此事交給了他,卻隻給他一個月的時間。
如今已經過去十天了,而他唯一知道的線索便是因為此毒身亡的人在一個月內軌跡隻有在這小攤一處有重合,具體乾了什麼,見了誰還沒有任何頭緒。
他先是派手下蹲守過幾日並未發現什麼異常後,決定自己親自走一趟。當然隻有他一人是遠遠不夠的,他便找來了程心。
一個在東市賣豬肉的殺豬戶,她的丈夫幾年前失蹤了,她找到千機閣希望能買到些丈夫的線索。口袋裡卻隻有帶著豬油腥子的幾兩銀子,這點錢根本不夠買消息。
但是看著她腰間彆著的兩把血淋淋的刀,掌櫃拒絕的話在喉嚨裡打轉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最終還是上報給了裴淩軒。
“怕死嗎?”裴淩軒記得自己當初是這麼說的:“我直說了,你手裡的錢買不到你要的消息,你願意為你這個消息付出什麼?”
“你要什麼?”程心的手搭在腰間的兩把刀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刀把,眼神淩厲,似乎對自己這兩把刀很是自信。
裴淩軒輕笑一聲,並不在意她那點三腳貓功夫的威脅:“這裡有包毒藥,我需要你在明日在安化門前的福記湯鋪服下,在開城門的時候。”
程心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裴淩軒,似乎不敢相信,她剛剛見一麵的人,竟然就要讓自己去喝毒藥:“你……有解藥的吧?”
“那就要看你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不過放心你不會死的。”裴淩軒笑得邪性,像是一尊冒著黑氣的邪神,緩緩站起身。
隻是他逼格還沒裝完,已經有一把砍刀擦著他的脖子邊“咚——”得一聲砸進了他身後的牆麵,留下刀柄還在牆外,而他連她什麼時候出手的都沒看清。
“這麼快!”裴淩軒不覺透露了幾分欣賞。
“我隻想知道,這個有沒有解藥!乾了這件事,我丈夫的消息,什麼時候能有?”程心毫不客氣地將腰間另一把砍刀橫在裴淩軒的脖頸處。
“辦好此事,三日之內,給你消息和解藥。”
“好!”程心收了刀,拿了裴淩軒手中的毒藥。
他不是不知道此事,勝算極小。他甚至連一個模糊的懷疑人都沒有,這毒藥像是憑空出現一般,沒有任何線索。所以他現在一切的行為都在賭,都在試探。下毒的人必然知道他下毒的對象,如果出現了一個拙劣的模仿者,他會怎麼樣?
裴淩軒就是要靠著這麼點微末的可能性,釣出那人。
而且看這些死去的人,可以看出幕後之人已經逐漸將手伸向了官場,那就讓他來當這塊肥肉,所以他故意大張旗鼓地準備著出城的車馬。
雖然他知道這一切可能都是無用功,但若是他不能辦好此事,恐怕千機閣就要再次關門大吉了。
裴淩軒深深得吸了一口氣,藏在衣袖間的腕珠緊貼著他的脈搏,感受著他的跳動。無論如何,哪怕丟了自己的官位他都要保住千機閣,因為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承諾了,也是他唯一能再次找到她的機會了。
說起千機閣的成立,還要追溯到十四年前,那場讓整個大周都不願意再提起的傷痛,彼時的他也不過才五歲,不懂戰爭是什麼,也不明白什麼叫國都淪陷。
隻記得天空隻有狼煙燃起的黑塵,地上是血紅的水,蹚過每一寸的土地,耳邊充斥這人們的嘶吼尖叫和烏卑人肆意的鐵蹄聲,刀劍刺入體內那一瞬間的寂靜。
現在史家輕飄飄地寫著那句:“廣德十二年冬,烏卑南下,鐵騎如潮;我軍不敵,連陷兩京七道,血殷中土,天下板蕩。”寥寥幾筆的書寫,將那場禍事一筆揭過。
可對於當時的人們來說,並不知道,這場戰爭要持續多久。
陰霾籠罩在京都整個上空,這樣的局麵直到千機閣的創立。
一開始隻是由沈伯伯暗中牽頭的一個組織,成員也不過就是幾個在京中留置的官員,他們各自都拿出了手中最後的東西。有的是幾位死士,有的是錢財,有的是鐵······
千機閣就這樣東拚西湊地成立了,隻設立了八閣,前七閣分彆象征著失去的多七道,第八閣則代表著兩京道。由於人數稀少,又無軍隊相幫,他們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便是做臥底,收集消息。接受到命令的死士便如同飛鳥一般消失在暗夜中,開啟了他們臥底潛伏的後半生,所有人都知道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沒有一個人臨陣逃脫。
沒人知道,朝廷的兵什麼時候才能重振旗鼓,收回失地。
他們隻是固執得搜尋著消息,想儘辦法傳遞出去。
漸漸的千機閣逐漸壯大,從官員到街邊一個不起眼的攤販都可能是千機閣的一員,一張足以覆蓋整個大周的信息網,就此形成。正對上了沈伯伯說的那句:“千機藏夜,天下皆棋。”
那場持續了五年的浩劫,最終大周奪回了失地,烏卑送來王子為質,納貢十年,世代稱臣收尾。
千機閣也順道歸屬了進奏院,雖然成了朝廷認可的情報站,但是沈伯伯卻受到了不少的猜忌,自此千機閣逐漸變成了形同虛設,直到他去世,千機閣總樓便再無人打開。
“丁零零——丁零零——”
一陣鈴鐺的清脆聲,將裴淩軒從回憶的沼澤中拉了出來。
目光再次彙聚在程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