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舅姑禮,儀仗規模略微下降,因為少了嫁妝隊伍。
清道護衛的成了北城兵馬司,但充當儀仗人手的又是錦衣衛伺候禦前的鑾輿司。
永樂三年定:公主儀仗同親王妃。要是完整排出來,需要大幾十上百人,前後手執各種儀具、器皿,簇擁著中間的鳳轎。
這就是要見舅姑必須要朱棣幫忙的原因。
禮部隻用出幾個人,但把公主儀仗完整排出來卻需要百來人。
如果事先就說好了不見舅姑,今天各部門的人手自然另有安排。
寶慶公主府外又排起了儀仗出發向西,北麵隻隔著一街一巷的漢王府內很快就知道了。
“寶慶公主要去見舅姑?”漢王妃韋氏聞報頗為驚訝,隨後緊蹙眉頭,“這可新鮮了……”
她的大兒子朱瞻壑臉色很蒼白,那是因為他一貫身體差。
現在因為這消息,他臉上倒有些異樣微笑:“父王說小姑奶奶很向著那趙駙馬,果然。”
韋氏疑惑地看著他:“果然什麼?”
“沒什麼。”朱瞻壑笑起來,“皇爺爺點選這趙輝做小姑奶奶駙馬都尉,竟連舅姑禮也開始遵行了。我隻是聽說司禮監和禮部原本沒準備,是皇爺爺昨夜才下的諭旨。這一回,總歸有人要倒黴。”
他剛剛十五歲,已經是漢王世子。
現在這高深莫測模樣,倒與他父親大相徑庭。
韋氏聽他說有人要倒黴本來一驚,但看了他隻是看戲模樣,又歎了一口氣:“你呀,少操些心,身體要緊。往常公主大婚都沒有見舅姑,這又有什麼打緊?”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朱瞻壑悠悠說道,“皇爺爺北征凱旋,《永樂大典》又編得差不多了,文治武功誰不稱頌?從寒門選駙馬,就是天下已定,該有新氣象了。大婚典儀榮寵之至,嫁妝豐厚,那更是皇爺爺重親情。皇爺爺重骨肉親情,父王和大伯、三叔該怎麼做呢?三叔在北京,父王扶皇祖母梓宮離了南京,孝心就不用說了。小姑奶奶大婚這個紕漏,大伯卻脫不了乾係。他可是奉旨送親的,文臣又都向著他。”
“……你知道些什麼?”韋氏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沒什麼。皇祖母當年一貫向著大伯母,當年皇祖母殯天之前,大伯母就拿了小姑奶奶說事,說定會護著小姑奶奶。皇祖母又不知道皇爺爺從此不再立後,當時自有托付。後來嘛,才選了當年皇祖母跟前有樣學樣的那個許蘿筠去東五所教導小姑奶奶。”
韋氏驚訝道:“那不是王貴妃綜理後宮之後選的嗎?”
“這麼多年了,貴妃娘娘還是貴妃娘娘,何況當年?那是大伯母替大伯操心,向貴妃娘娘薦選的。”朱瞻壑哂笑道,“那許蘿筠當年處處以皇祖母為榜樣,言必稱內訓、勸善,實則是個心機頗深、權欲極重之人。她教導小姑奶奶,聽說極為嚴厲。大伯母當年就防著小姑奶奶又嫁到了哪家勳臣呢!”
“你是說,這回你大伯……”
“哼!父王不是說了嗎,彆看小姑奶奶總是心直口快模樣,實則從不犯錯,皇爺爺也隻當是那許蘿筠教得好。皇爺爺日理萬機,哪裡知道那許蘿筠人前一套背後一套?大伯忙著準備監國呢,更無心好好操辦小姑奶奶大婚。許蘿筠既是當年大伯母薦選,自然選了她做典正。隻是昨天夜裡就熱鬨了,聽說那許蘿筠阻攔小姑奶奶和趙駙馬圓房。”
韋氏大為吃驚:“還有這事?你又怎麼知道。”
朱瞻壑隻笑了笑:“總之小姑奶奶怒極,這才借了舅姑禮一事讓府中司正去皇爺爺那裡請明旨。大伯做了太子之後,哪敢多打聽宮裡事?大伯母就算能幫他留心,也不知道那許蘿筠這般失心瘋。雖說小姑奶奶多年來一直順從乖巧,她莫非真把自己當養母了?這事有蹊蹺,興許是司禮監做局。一箭雙雕啊!”
韋氏聽完久久不能言語,忽然說道:“都說了,你身子要緊!這些事,自有你父王操心。你還是好好溫補為要,怎麼總喜歡琢磨這些?”
她對這兒子的身體一向很擔憂。兩家子真是像,一個像皇帝那樣英武,一個像太子那樣多疾。
朱瞻壑心裡默默歎了口氣,有什麼辦法呢?
父王就知道蠻乾,哪有什麼章法!他就知道明著拉攏,卻不知暗中急人之所急。
黃儼倒是好算計,那些個乾兒子,到處都種一點,眼下不就開花結果了?
他賣掉一個乾兒子就能捅了太子一刀,還能向父王潑一盆臟水。
靈前拉攏那趙輝,又那麼熱心幫他討差使做什麼!
寶慶公主府的儀仗已經在路上,朱高熾和黃儼卻跪到了禦前。
他們是主動來請罪的。
朱棣卻隻是仍舊看著對北狩的行在人員安排,平平淡淡地說道:“有什麼好請罪的?不過是遵循舊例敷衍了事罷了,最多也隻是選任不當而已。儀注和人選是朕允肯的,朕也有過?”
他沒發火,朱高熾卻隻覺得更不妙。
年前就有分工,老二管母後下葬之事,他管小姑大婚之事。
現在雖未再次正式監國,但朱棣平日也並非事事都親力親為。
像公主府中使司和女官人選、諸禮流程和嫁妝采買這些事,都是司禮監先報到他那,最後把方案呈給朱棣。
皇帝直接允了,那是對他辦事能力的信任。
現在出了問題,他當然也有責任。
“父皇豈有過,罪在兒臣與黃公公。”朱高熾小心說道,“許典正教導小姑多年,內外多有讚賞,因此女官、侍女就由貴妃娘娘問過她定了下來。中使司這邊,兒臣則拜托了黃公公……”
“爺爺恕罪。那費緡雖認了奴婢做乾爹,但這些年奴婢也隻讓他在神宮監當差,並不重用。要說這回選他,也是從許典正所請。她二人本就……”
朱棣“哼”了一聲,黃儼頓時磕頭。
“朕雖不像父皇那般規矩森嚴,這些醃臢事還是不要講。”他瞥了瞥黃儼,“這點小事就不要來煩朕了。並無大過,訓斥一二就好。朕不日就要北狩,他們要是改過則罷了,要是仍舊不知輕重,到時也是你這監國太子來為姑母做主。”
朱高熾心裡打鼓:“那兒臣與禮部之過……”
“呂震既知孫氏允免見舅姑,儀注雖已定下不好更改,總該奏朕知道才是。輕忽怠慢,罰俸半年以示懲戒。”朱棣漫不經心地說完,這才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朱高熾,“朕讓你親自送親,你當真是不把小姑大婚一事好生放在心上。送幾箱書、訓勉駙馬幾句就完事了?根本不知道底下人背著你都做了什麼事!”
他這時才真正發火:“想明白了你到底錯在哪了再來請罪!”
朱高熾心頭疑惑,但此時也隻能心神不寧地先告退了。
而黃儼卻渾身汗毛直豎。
太子不知道底下人做了什麼事,皇帝呢?
朱棣沒有開口,他沒說司禮監這邊的過錯該怎麼懲處,黃儼就隻能繼續跪著。
他這一跪就跪了兩刻鐘,朱棣忙了這麼久擱下筆之後似乎才想起來他仍在這。
“朕不是說沒什麼好請罪的嗎?你跪這麼久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