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在《九執曆》裡見過這些……這是天竺數字。”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趙輝,“駙馬讀過《九執曆》?”
趙輝哪知道什麼《九執曆》?那還是盛唐時期由天竺裔天文學家瞿曇悉達奉詔編譯的印度曆法,收錄於《開元占經》。後來僧人一行主持修訂新曆法,編訂《大衍曆》也參考了《九執曆》。
曆法研究離不開數學,所以《九執曆》中記載了被認為是阿拉伯數字的天竺數字。
趙輝見她一眼就認了出來,隻好說道:“實不相瞞,我覺得算經上麵的籌算法實在有些不便,因此就用了這些數字,又創了一些符號。”
這段時間以來,趙輝並沒有太多時間去啃這個時候的數學書,不過把這時已經用慣的籌算式和他熟悉的數學計算方式對應起來則不難。
於是馬蓬瀛就聽趙輝先解釋了他那些算式的含義,對她而言自然是一點就通。
算籌已經被習慣運用了這麼多年,對馬蓬瀛這種專家來說,趙輝這種計算方式並不方便多少,隻不過有幾種符號確實有益。
此刻她更加想知道的是:“駙馬算學師從何人?”
“……”趙輝一本正經地說道,“野路子,自學的,天賦異稟吧!”
反正是很野的野路子。
而他還有更野的:“馬典正請看,我最近已經琢磨過。目鏡能放大、縮小,全靠無形之光穿過鏡片時變了方向。要看清很遠的地方,想來隻有讓光通過數個目鏡。這其中,有許多法則需要悟透。要把鏡片磨製好,又要算準如何打磨。馬典正有興趣一同鑽研嗎?若是成功,將來興許能磨出一麵可窺月亮真麵目的天文望遠鏡!”
馬蓬瀛不禁張了張嘴:月亮?
然而在磨製出了近視眼鏡的趙輝麵前,他說的話似乎真有說服力。
但這樣的事,為什麼不跟欽天監一起做?
寢殿門口,朱瓊枝和梅雨暗、徐風晴麵麵相覷。
同樣是典正,駙馬的態度怎麼這麼不一樣呢?
這家夥進了內府之後都沒來公主麵前打個照麵,竟像是那老嫗更有吸引力!
在府中齊聚了馬蓬瀛、蒯祥、阮白這樣的專業型人才之後,趙輝的“科研”大業似乎真可以啟動了。
兩天時間下來,馬蓬瀛、蒯祥、阮白都確認了駙馬在算學、營造法式、“奇技淫巧”方麵的天賦和造詣。
外府開始準備大興土木,內府裡馬蓬瀛聽了趙輝的勸,先行編譯一本基礎算學教材。
用趙輝的話來說,她這樣的奇女子,該青史留名、典籍傳示才是。而用新數字和新數學符號,易於啟蒙。
這本基礎算學教材,趙輝當然也會參與。科研這種事不可能隻靠他一人,趙輝將來招收了一批年輕匠戶子弟後,準備培養一下。
這件事放在了清明後,而清明又要祭祀孝陵。
這一次朱瞻基已經隨駕北上,太子不好過於出風頭親自代祭,因此又是陳瑄和趙輝去。
趙輝覺得這樣下去,他恐怕遲早多一個身份:大明首席大祭司。
不過這回他倒是想起一件事。
孝陵之中葬著他正牌的嶽父,朱瓊枝生母也殉葬於此,這裡和其他地方卻都沒有讓她生母享香火血食的神主。
這個時候,大家還是普遍講究這個的。
但大明禮製當中,目前隻有帝、後在太廟、奉先殿、皇陵裡有神主受後人祭祀,朱瓊枝的生母卻連妃都不是。
趙輝覺得籌劃一下,為朱瓊枝做一下這個事應該會讓她很開心。
自然不可能在官方禮製裡做什麼,但可以有其他法子。
清明之後,經過羅威傳話,不少匠戶到了公主府等候考選。
如今匠戶是世襲的,有很重的徭役負擔,尤其是現在朱棣到處大興土木。
匠籍雖允科考,但脫產不易。
在京工匠分為三種。
一種是住坐匠,長期呆在京城應役,每月需應役十天。一種是輪班匠,每數年赴京無償服役一段時間,以此換得部分其他徭役的豁免權。這兩種實際的服役時間自然超出規定不少,住坐匠不一定拿得到足額月錢,輪班匠到京城時更是無償服役。
第三種工匠則是學個手藝在京城討生活,大多是匠戶家裡多的孩子,或家中有人應役而能夠找點其他經濟來源的老匠。
現在趙輝開出了月銀一兩八錢的待遇,包吃住還準備教年輕工匠認字讀書。雇主又是公主府,實際上就相當於趙輝熟悉的“事業單位合同工”了。
在這種時代,隻要沒有大問題就是長期飯票。
阮白站在過廳門口:“奉駙馬爺之命,隻雇匠頭二人,手藝精熟,管過學徒,年滿三十。匠頭月銀二兩,家小可入府居住。另外,隻先行雇學徒匠十人,年滿十二、未足十六,識字、略通算學者優先。其餘人,府中改建尚缺人手二十人,可應募做工,計日給銀。期間考察品行、手藝,合用者將來可受雇入府聽差。”
於是他先把今天蜂擁而至的人做初步篩選。
阮白來到南京隻有五年,如今剛剛十九。阮氏在交趾並非小姓,他從小也受過些教育,與大明實則有“破家之恨”。但時過境遷,他的目標也隻能是像海壽這樣的朝鮮太監。
現在雖然到了公主府做司副,但趙輝倒願意重用他。
如今他先暫時管外府改建,等工坊建成後,他則要專管工坊。
計日做工的工匠是補充蒯祥人手的不足,希望能在盛夏多雨時節之前建成。這些人,將由餘統那個尚未抵達南京城的侄子管束著。
他一一過問了眾人家狀、經曆,又考察了一下識字與否、是不是懂粗淺的算學,這樣就篩出了不少人。
來的許多人沒想到公主府把直接受雇為府匠的年齡定得如此之嚴,恰好年過十六卻又未滿三十五的人實在不少。公主府裡,他們也不敢有怨言,隻好先嘗試幫公主府改建外府,以待後麵能夠被留用。
第二道考選才是趙輝和餘統親自來。
計劃雇的工匠分為四類:琢玉匠,首飾匠,銅鐵匠和木匠。
其中,首飾匠和木匠的匠頭都已經有人選。首飾匠是之前就幫趙輝做過眼鏡的其中一個,木匠匠頭則是蒯祥那邊香山幫的一個老匠。至於蒯祥自己,他將來要子承父業的。
銅鐵匠和琢玉匠的匠頭是這次雇募的重點。將來趙輝需要不少專門定製的工具、機械,銅鐵匠、木匠都是用來為他按需定製的。琢玉匠要專門幫他做鏡片磨製這件事,首飾匠則是用其精巧手藝用於後期安裝、調校。
其中,餘統去考察匠頭。趙輝對匠頭的要求就是有經驗、能管事,因此對品行和經驗比較看重。他們的風評如何,以餘統在宮裡當差這麼多年的門路,後麵自會問清楚。而趙輝又要穩定的住坐匠子弟,住坐匠都歸內官監管。
趙輝則專門考察那些年輕的,這些可塑性強的人,才符合他將來的需要。
這一次,來的年幼匠戶子弟也不少,這得益於羅威之前通過一些老匠戶散出去的消息。
趙輝的考察方式很簡單:“你們都說說看,知道什麼大匠手藝好得了好處的故事?不管是被封了官,還是得了賞,升了匠頭,都行。”
如果隻論學問基礎,這些少年的基礎估計都差不多。
他要看哪些人是有好奇心、有進取心,相對聰明、主動。
隻是比他年齡還小的孩子,不管是踴躍一點敢說話,還是麵對這種問題的反應,都能讓他看出些什麼來。
趙輝這麼一問,有些木訥少年就不知所措。他們慣隻聽話,哪知道駙馬的考選不是考他們手藝?
眼看駙馬的眼神看著一些口齒伶俐的人,有個少年不免心急。
“駙馬爺,我老爺就是!”他終於逮著機會搶著開了口,見駙馬看了過來又縮了縮頭,“不過……老爺不是大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