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小主!您不能擅闖永昌宮!”
小桃先是被水仙一把推開,又被銀珠鐵鉗般的手攥住手腕,掙紮了好一會兒才掙脫。
她的尖聲阻攔,似是某種信號。
老嬤嬤目光一閃,擒著香嵐手臂,正要往偏殿拖,水仙已疾步上前,一把扣住香嵐另一隻手腕,將瑟瑟發抖的少女護在身後。
她的目光冷冷掃過老嬤嬤夾在指尖的銀針。
“我是常在,你可小心你手裡的針,若是紮到我,兩個腦袋都不夠你掉的!”
老嬤嬤被那眼神震懾得動作一滯,她下意識縮了手,收起銀針,卻仍梗著脖子強辯:
“常在好大的威風!可這裡是永昌宮,您再金貴,也管不到彆家主子教訓奴才!老奴按規矩管教這賤婢,您橫插一腳,哪有這樣的道理?!”
銀珠捏了捏拳頭,逼近那個耀武揚威的老嬤嬤。
“管教下人也有個限度,宮中對宮女懲罰最嚴厲的不過是板子。你這老虔婆,竟用針紮人!簡直比刑房的酷吏還毒!”
她看著香嵐慘白的小臉,同為底層宮人,一股同病相憐的怒火直衝頭頂。
銀珠原以為自己的教習姑姑已是嚴苛,如今才知,世上竟有如此陰毒手段!
沒想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若是跟麵前這個老嬤嬤相比,她曾經的教習姑姑簡直都可以稱得上是溫柔的典範了。
老嬤嬤不敢對水仙撒潑,卻哪裡會把銀珠放在眼裡?
當即叉腰,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銀珠臉上:
“呸!哪裡來的野蹄子,也配教訓老身?我看你就是個沒規矩的貨色!定是你那教習姑姑也是個廢物,才教出你這等目無尊卑的東西”
看著老嬤嬤那張皮肉發皺,滿臉凶相的老臉,銀珠忍了再忍,生怕自己一個沒忍住將鞋底子拍到那張恨人的臉上。
水仙將香嵐緊緊護在身後。少女壓抑的啜泣聲細弱蚊蠅,斷斷續續傳來,仿佛承受著無邊痛楚。
水仙側身,想攬住她瘦弱的肩膀稍作安慰。
然而,她的指尖觸及香嵐的衣衫,心頭卻猛地一沉。
那棉衣下空空蕩蕩,硌手的骨頭清晰可感,一個十六歲的姑娘,竟瘦弱至此,究竟在這永昌宮受了怎樣的苛待!
“彆怕,”水仙的聲音低沉卻異常堅定,“今日,我定帶你走。”
香嵐的哭聲更壓抑了,身體抖如篩糠,顯然半個字也不信。
她隻覺得自己離不開了,就算是被虐待至死,也會死在永昌宮這個人間煉獄裡。
混亂中,李貴人終於被驚動,姍姍來遲。
她看上去不過二十五歲,臉頰狹長鼻梁秀挺,薄薄的嘴唇緊抿著,顯露出她的不悅。
“小主,”小桃臉色慘白,當即跪下,“水仙常在強闖入宮,奴婢無能,沒能攔下”
李貴人看都沒看小桃,冷冷地說道:“廢物!滾去領罰!”
發落完,李貴人冰冷的視線緩緩上移,最終鎖定了水仙那張嬌美的臉,李貴人眼底的厭惡幾乎化為實質!
她倏然想起了當年府裡那個仗著幾分顏色,就敢爬父親床的賤婢桂姨娘!都是一臉的狐媚子相!
“水仙常在還是常在吧。不知道的,還以為已經封妃了呢,竟然敢跑到永昌宮,管起我的家事了!我乃是皇上親封的貴人!我的奴才,是死是活,輪得到你一個常在置喙?!”
水仙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惡意。
厭惡?
嗬,她水仙這一世,最不怕的就是旁人的厭惡!多一個李貴人,不過是債多不愁。
“妾身不敢僭越。”水仙微微垂眸,禮數周全,聲音清亮坦蕩。
“隻是在宮牆外候著貴人召見時,無意間聽得這姑娘聲聲哀泣,淒慘異常,實在不忍。”
“循聲而來,卻撞見這老嬤嬤正行此等陰私酷刑,以針紮人,手段狠辣,聞所未聞。妾身身為嬪妃,見宮中竟有如此苛待宮人之事,於心難安,這才出聲製止。”
“是嗎?”,李貴人拖長了調子,那毫無溫度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一寸寸掠過被水仙護住的香嵐,“你自己說說,李嬤嬤有欺負你嗎?”
李貴人極為平淡的語氣,卻令香嵐抖若篩糠。
香嵐膝蓋一軟,當即跪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
“小主饒命!小主饒命!奴婢知錯了!都是奴婢的錯!”
李貴人唇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俯身,狠狠掐起香嵐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張布滿淚痕的臉:
“你這般演戲,倒像是我平日裡苛待你似的。”
香嵐對上那雙毫無憐憫的眼睛,渾身不受控製地一抖。
她猛地轉向水仙,帶著崩潰的哭腔尖聲道:“常在小主!李嬤嬤沒有欺負奴婢!是奴婢蠢笨不堪,壞了規矩,嬤嬤才動手管教!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活該!”
話音未落,她竟像瘋了一樣,左右開弓,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抽打自己的臉頰!
“啪!啪!啪!”清脆又令人心悸的巴掌聲在庭院中央炸響。
每一下都結結實實,香嵐慘白的臉頰迅速腫脹,鮮紅的指痕交錯重疊,嘴角甚至滲出血絲!
“夠了。”
水仙看著已經破碎不堪的香嵐,心中怒火更盛。
她並不怪香嵐。
香嵐這分明就是被打怕了,打服了,無論李貴人以及這個狠毒的李嬤嬤做過什麼,定然已經將香嵐毀了大半,她已經失去了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看著冷臉不語的水仙,李貴人的眸底泛起一抹快意之色。
水仙就算再受寵又如何?不過是從底層爬上來的賤婢,如何也越不過她貴人的位分來!
然而,水仙並未如她所想的自亂陣腳。
她上前一步,穩穩地抓住了香嵐還在自殘的手,阻止她繼續傷害自己。
隨即,水仙一聲冷笑,竟是不畏地位尊卑,直接道:
“李貴人好手段,能把人調教得連疼都不敢喊,連冤都不敢訴。”
李貴人目光一凜,冷聲嗬斥:“放肆,我乃”
還未說完,就被水仙開口打斷了。
“你乃皇上親封的貴人,我聽見了,李貴人您不用再重複了。”
“然而,無論你是貴人還是貴妃,宮規明令,責罰宮女禁用私刑、禁用利器!李嬤嬤手持銀針,刺傷香嵐!貴人姐姐縱容甚至指使下人動用此等酷刑,是視宮規如無物,還是覺得這後宮是您李家的私刑場?”
爭執的動靜不小,此時永昌宮其餘掃灑宮人早已聚集在周圍,甚至還有低位嬪妃探頭探腦,竊竊私語。
平日裡,李貴人對下人的虐待,永昌宮人人皆知,隻是敢怒不敢言。
如今水仙替她們責問,她們聽在心中,隻覺得快意萬分!
水仙微微提高了音量,旨在攻心:“今日是香嵐,明日又會是誰?這後宮之中,難道位分高者便可隨意淩虐宮人,動用私刑?若都如此效仿,宮中法度何在?皇家的體麵何在?!”
如此,便是將所有的底層宮人都拉到了她這邊。
儘管宮人們礙於李貴人的淫威,不敢直接支持,可目光全都盛滿了讚同,朝著水仙小心翼翼地望來。
一旁銀珠也默契道:“小主說得對!奴婢在宮裡這些年,挨過板子受過罰,可從未見過用針紮人的!這比刑房還狠毒!”
主仆二人的默契配合,令半個永昌宮都熱鬨起來,雖然無人敢大聲附和,但那無數道投向李貴人的目光,充滿了無聲的控訴和洶湧的暗流。
李貴人自小嫡女出身,被驕縱著長大,從小在府裡便對下人嚴苛至極。李嬤嬤是她從府裡帶進來的心腹,針紮之類的刑罰,更是自府裡就常用的手段。
她哪裡有想這麼多!
宮規?那不過是用來約束下等奴才的玩意兒!她堂堂貴人主子,何須遵守?!
李貴人冷聲道:“好一張利嘴!水仙,你不過一個爬床的賤婢出身,也配在我麵前談宮規體統?你護著的這個賤婢懶惰愚蠢,我教訓自己的奴才,天經地義!你強闖宮闈,以下犯上,才是罪該萬死!”
她被氣得七竅生煙,此時心中隻想將水仙這爬床的賤婢踩進泥裡!
而水仙,等的就是李貴人的失態,等的就是李貴人的口不擇言!
“貴人慎言!妾身如今是常在,您一口一個賤婢,是在質疑皇上的旨意嗎?”
聽水仙提到皇上,李貴人好似被觸動了心中難堪處。
“少拿皇上來壓我!彆以為爬上了龍床就真飛上枝頭了!離了男人你什麼都不是!下賤的胚子!也配來教我做事?!”
李貴人憤怒的目光直掃李嬤嬤,“嬤嬤,你快幫我教訓一下她!”
李嬤嬤等的就是這一刻!
“老奴遵命!這就替貴人好好管教管教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人!”
她的眼中閃爍著興奮而殘忍的光芒,獰笑一聲,挽起袖子,那根閃著寒光的銀針再次出現在指間!
銀珠麵色驟變,正要上前阻攔,餘光就瞥見了水仙朝她使了個按兵不動的眼色。
她雖然不知道水仙要做什麼,但出於對水仙近乎盲目的信任,銀珠硬生生釘在原地。
李嬤嬤冷笑,“我李嬤嬤今天,就替貴人懲罰你的不敬之罪!”
說著,她便執起銀針,往水仙的手心紮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李嬤嬤眼角猛地瞥見永昌宮門口,一抹刺眼的明黃色身影!
她心頭巨震,手上的動作硬生生僵在半空!
皇上怎麼來了!
然而,就在李嬤嬤這心神劇震、動作停滯的瞬間,水仙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決絕!
她非但沒有躲避,反而在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候,迎著那僵在半空、卻依舊捏著銀針的手,將自己的左手猛地向上一送!
李嬤嬤隻覺手上一沉,她驚恐地低頭,隻見自己手中那根銀針,赫然深深紮進了水仙白皙柔嫩的掌心!
李嬤嬤目光一震,下意識低頭,對上的,便是水仙狡黠的笑。
笑意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再一轉臉,淚珠便恰到好處地從臉頰上滾落。
水仙帶著令人心碎的哭腔,以及手上染血的銀針,踉蹌著朝著那抹明黃色的身影跑去。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