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院。
劉澤端坐椅上,指間一盞清茶,嫋嫋熱氣在空氣中盤旋。
“爹!”
劉念波收住螳螂拳,邊擦汗邊走來,“聽說高盛衝擊化勁失敗了?這關卡……真有這般艱難?”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那是自然,叩關如登天,三重大境,一關難過一關。”
劉澤目光沉靜道:“我聽說他沒傷到根基,應該還有機會再次嘗試。”
劉念波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渴望:“爹,那我的機會大嗎?”
“有機會。”
劉澤放下茶杯,直言不諱,“但是機會不大。”
劉念波眼神一黯。
他是劉澤親子,自幼浸泡藥浴、通習拳理,習武後肉食血氣丸從未短缺,更有父親這位化勁高手指點迷津。
饒是如此,依舊卡在這暗勁圓滿的瓶頸上。
若無這般優渥條件,恐怕至今仍在明勁徘徊。
隨著年紀增長,恐怕叩關的難度也在逐漸增大。
劉澤緩緩道,“你今年武科僅列乙榜,若能躋身甲榜,希望便大得多。”
他望向院落,語氣凝重,“如今高林縣暗流洶湧,我武師院底蘊不及武館,遲早要遭排擠打壓。你若能晉入化勁,爹便不必如此殫精竭慮,你也足以撐起門楣了。”
化勁高手,才能在高林縣撐得起門麵。
劉念波歎了口氣,他對此心知肚明。
眼下院子全賴父親聲名維係,一旦劉澤年老力衰,武院恐將傾頹。
劉澤輕歎一聲:“我們三個老家夥,也就老沈運道最好。”
他口中的老沈,正是七星掌高手沈振中。
劉念波深吸一口氣,臉上滿是決然:“爹,我定當竭儘全力,叩開化勁之門!”
“莫要強求,儘力便好。”
劉澤緩緩起身,道:“以往少與你細說化勁,是怕你知曉太多,反成桎梏。今日便破例為你講解一二。”
“來,全力攻我一拳。”
“是!”
劉念波聞言,身形如電,一記刁鑽狠辣的螳螂拳撕裂空氣,直搗劉澤胸口!
砰!
拳風激蕩,發出悶響。
劉澤身形未動,亦未格擋。
拳頭結結實實地印在他胸前。
然而,預料中沉悶的撞擊聲並未響起。
劉念波覺得自己這凝聚了全身精氣神的一拳,如同打在了一大團浸透了水的棉花上。
那感覺怪異至極,剛猛無匹的勁道洶湧而出,卻找不到任何堅實的著力點,無處爆發,無處宣泄。
“爹,這便是……化勁?”劉念波愕然。
“嗤——喀啦啦!”
劉澤立足之處,那塊堅硬厚實的青磚表麵,驟然浮現無數細密的裂痕,如同被無形巨錘砸中,瞬間蔓延成一張猙獰的蛛網。
“化勁不是硬擋,是讓人找不到著力點。如浪打礁石,礁石巋然,浪自潰散。”
劉澤目光沉靜依舊,“這才是化勁。”
暮色漸沉,弟子們三三兩兩散去。
“陳師弟。”
孫順走到正在收拾器械的陳慶身邊,壓低聲音,“師父喚我們去一趟。”
“我知道了。”
陳慶放下了手中動作,跟著孫順來到了後院練功房。
周良一身黑色短衫,負手立於木樁旁,身影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凝滯,不知在沉思什麼。
“師父!”
陳慶、孫順二人抱拳行禮。
周良似被喚回心神,轉過身:“許久未考校你二人進境了,今日看看。陳慶,你先來。”
“是!”
陳慶拱手應諾,隨即拉開架勢,一套通臂拳打得虎虎生風,勁風鼓蕩,筋骨齊鳴之聲如炒豆般劈啪作響。
周良凝神細察,眉頭微蹙:“百會、湧泉二穴……尚未貫通?”
“是,還差些火候。”
陳慶收勢答道。
百會、湧泉二穴乃貫通暗勁的最後關隘,一旦打通,便是暗勁圓滿,方可嘗試第三次叩關。
“嗯,穩紮穩打,根基為重。”
周良點頭,也覺自己先前有些操之過急。
陳慶根骨不佳,能夠突破暗勁已經算是極為出色了,自己怎麼能要求他如此之高?
接著,他又查看孫順的進展。
孫順此前嘗試第三次叩關失敗,經脈受損淤塞,疏通調理至少需三年之功。
周良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
孫順低聲問道:“師父,秦師弟的傷勢……可有好轉?”
院內原本最有希望衝擊化勁的便是秦烈,周良對其也寄予厚望。
陳慶心中微動,麵上卻不動聲色。
“唉”
周良長長一歎,聲音沉重,“秦烈服了秘藥,起初大筋確有愈合之兆,可後來便再無寸進。問過司馬先生了,怕是難了。能恢複成常人,便已經是萬幸。”
孫順瞳孔猛縮,駭然道:“難道說秦師弟他日後……”
陳慶臉上也適時露出震驚:“這……”
周良重重歎息,不再言語。
秦烈是他的關門弟子,卻因為他遭仇家廢掉。
此刻他心中五味雜陳,痛惜如刀絞,愧疚似山壓,更夾雜著深重的失落。
哪個闖蕩江湖的武師沒有幾個仇家?大多武師未至氣血衰敗之年,便會著手栽培傳人弟子,以圖養老擋拳。
這幾年他苦苦尋覓,好不容易收了秦烈這棵好苗子,如今周良雖尚能支撐幾年,可幾年之後呢?
這仇怨,這門戶,又該托付何人?
孫順暗歎一聲,難掩惋惜。
陳慶也是一副唏噓不已的樣子。
周良想到了什麼,看向了陳慶,“等會回去的時候,記得去師娘領取血氣丸。”
他知道自身氣血想要增長已經不可能,索性便不再服用藥補,勉強維係當下實力便可。
陳慶連忙抱拳,“多謝師父。”
周良剛欲說話,傳來秦烈怒斥的聲音。
“怎麼回事!?”
周良臉色驟沉,身形一晃,已疾步衝出練功房。
陳慶和孫順兩人對視一眼,隨後也是跟了上去。
廂房。
秦烈僵直地坐在木床上,頭微微低垂,淩亂披散下來的黑發遮住了大半張臉。
擱在膝蓋上的雙手死死攥成了拳,微微顫抖著。
羅倩那冰冷絕情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尖刺,反複在心口攪動,“秦烈,認清現實吧!說句實在話,如今的你連給我羅家看門的資格都沒有,以後也彆再纏著我了。”
屈辱感如同滾燙的岩漿,在他胸中翻騰、灼燒。
曾幾何時,當他天資卓越,被周良收為關門弟子時,羅倩是何等熱切殷勤,甚至暗送秋波。
如今他放下尊嚴去尋她,賭咒發誓,換來的卻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斷絕資助。
這口憋屈之氣,快將他生生撐爆!
“秦師弟,吃藥了。”
一聲輕喚打破了死寂。
周雨端著熱氣騰騰的藥罐緩步走了進來。
秦烈強行壓下那份憋屈,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意,“這段時間有勞師姐費心了。”
周雨將藥罐放在歪斜的木桌上,笑道:“師弟客氣了。”
她拿起缺口的粗瓷碗,熟練地將深褐色的藥汁倒入碗中。
秦烈接過藥碗,手指“不經意”地觸碰到了周雨的手指。
周雨麵上不動聲色,動作流暢而自然地挪開了手指,仿佛隻是避開碗沿的熱氣。
這細微的閃避,卻像一根針狠狠紮進了秦烈敏感的心。
自武科被廢,一切皆變。
師兄弟們或憐憫或疏離的眼神,言語間微妙的隔閡,連眼前這位曾對他溫言軟語的師姐,也築起了無形的高牆。
他將滾燙的藥碗重重放下,低聲道:“師姐,我總覺得……你近來對我,疏離冷淡了許多。”
周雨動作一頓,旋即恢複自然,“秦師弟,你想多了。”
“我真的想多了嗎?”
秦烈盯著她試圖避開的目光,他一把抓住了周雨正要抽回的衣袖,“周師姐!”
“秦師弟!”
周雨柳眉倒豎,聲音帶上了幾分嚴厲,猛地抽回衣袖,“你該歇息了!”
說罷,轉身便要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