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出了周院,沿著青石板路往南走,來到了仁和堂。
“掌櫃的,來三粒血氣丸。”
他掀開門簾,藥香混著陳皮味撲麵而來。
櫃台後掌櫃正撥著算盤,抬頭見是他,算珠一收:“陳師傅,上月那三粒可夠?“
“不夠。”
陳慶摸出荷包,“這個月給我多備些。”
如今他已經到了化勁門檻,他盤算著多購些藥補,以期早日突破。
陳慶剛要付錢,掌櫃突然壓低聲音,指節敲了敲櫃台:“陳師傅可聽說過聚血丸?“
說著從懷裡摸出個巴掌大的瓷瓶,瓶身雕著雲紋,“比血氣丸強三分,價碼隻要七成。最近內城幾個武館的弟子搶著買,我這兒都快斷貨了。“
陳慶眉頭微挑,道:“聚血丸?”
他從未聽過這丹藥名字。
掌櫃賠笑道:“不少老主顧都試過了,都說好!回頭的可多了。您若多拿些,還能再讓點利。”
陳慶將瓷瓶推回去:“下次再說。“
他想起此前周院有弟子病急亂投醫,服用的不知名的丹藥,說是能幫突破,結果震得經脈淤塞了半個月。
這世上哪有平白無故的好藥?
出了仁和堂,晚風裹著河腥味鑽進衣領。
陳慶繞到街角買了塊糖糕,才往家走。
青瓦白牆的小院裡,米香混著柴火氣湧出來。
“娘,我回來了。”
陳慶推開厚實的木門,米香和淡淡的柴火氣息撲麵而來。
小院一角,韓氏坐在矮凳上,就著灶膛裡未熄的光亮,專注地縫補著陳慶的練功服。
“回來了?”
她聞聲抬頭,眼神溫潤,笑道:“累了吧?灶上煨著粥呢,還熱乎。”
陳慶走到簡陋的土灶邊,掀開陶鍋蓋子,熱氣撲麵而來,粥比從前稠厚許多。
他舀了滿滿一碗,坐到母親旁邊的小木墩上,大口喝起來。
韓氏看著兒子大口喝粥的樣子,心裡既踏實又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她放下手中衣衫,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今兒個晌後,隔壁你張嬸,就是趙捕頭家裡的那個,過來串門子,說了好一會兒話。”
她頓了頓,觀察著兒子的神色,“她呀,是熱心腸,說是看你這孩子出息了,模樣也周正,身板也結實,是棵好苗子,就想著,給你牽個線。”
陳慶喝粥的動作慢了下來,抬眼看向母親。
韓氏繼續說道:“她說的是東街口和記店鋪的劉掌櫃家閨女,叫巧蘭。年紀呢,說是剛滿十六,比你還小些。張嬸把那姑娘誇得跟朵花兒似的,說是模樣好,性子也溫順,最難得是……是識得字,學過書畫,還會打算盤記賬呢,家裡就這一個寶貝疙瘩,劉掌櫃兩口子想尋個踏實可靠的後生。”
陳慶開口道:“娘,此事你先了解了解再說。”
近來登門的媒人不少,都被他婉拒。
一來他覺得根基未穩,還沒有成家之念想,二來這一世相親和前世可不同,雙方看對眼,往往便是直接定親,少了相處磨合。
回絕得多了,韓氏看在眼裡,急在心頭。
“好!娘明日就去打聽!”
見兒子似有鬆動,韓氏頓時眉開眼笑。
翌日,一大早。
陳慶練罷釣蟾勁,收功踏入周院。
剛進院門,宋宇峰便驚慌失措地衝來:“陳師兄!不好了!秦師兄……秦師兄他瘋了!”
瘋了!?
陳慶循聲望去,隻見梅花樁旁,一個身影踉蹌嘶吼,粗布衣衫襤褸如絮,沾滿泥汙與暗褐藥漬。
赤腳踩在冰冷地麵,渾然不覺。
正是秦烈。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武舉!”
他嘶啞嚎叫,亢奮中透著瘮人的癲狂。
眾弟子遠遠避著,不敢靠近。
陳慶移步孫順身旁,低聲問:“孫師兄,這究竟……”
“我也不太清楚。”
孫順苦笑道:“昨夜將他送回家便走了。今早他竟又出現在此,這般模樣,怕是……承受不住,瘋了。”
“放肆!”
秦烈仿佛聽到了孫順的話,喝道:“我是武舉,你敢這麼說我?”
“看見沒?我的刀法!橫掃千軍!噗噗噗——”
他猛地一個旋身,枯枝橫掃,仿佛真的擊倒了無數敵人,臉上擠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下一秒,他忽地又撲倒在地,十指死死摳入冰冷泥土,身軀劇顫,淒厲慘嚎:“不!我的大筋!啊!賊子!暗算我!擂台擂台不公平!”
他猛地抬起頭,猙獰地望向天空,眼中充滿了刻骨的怨恨。
周雨看著麵前的秦烈,心情也是極為複雜。
感情之事,最是勉強不得。
她並非鐵石心腸,也曾為秦烈的遭遇扼腕歎息,心中充滿憐憫。
院內弟子,無不心頭劇震。
秦烈瘋了!?
數月前,他還是周院天驕,光芒萬丈。
“嘖嘖嘖!”
“嘖嘖嘖!”
鄭子橋冷笑,語氣也是十分刻薄,“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那般目中無人?可見天道昭昭,報應不爽。”
“臭死了!”
羅倩捂著鼻子向著遠處走去,道:“離我遠點。”
秦烈此刻的慘狀,徹底印證了她‘及時止損’的正確,也讓她心中最後一絲愧疚都煙消雲散,隻剩下毫不掩飾的厭棄。
院內弟子也是神情各異。
陳慶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心中暗道:這秦烈應該是真瘋了。
裝瘋他不可能有這麼高的演技和心計。
演戲這個東西要看天分和經驗。
秦烈呢喃自語一些奇怪的話語,突然向著陳慶撲了過來。
“大人開恩,大人命鑒,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嘶聲哭嚎著,額頭用力磕向地麵,‘咚咚’作響,沾滿泥土和汙血的額頭瞬間又添新傷。
秦烈時而大哭,時而大笑,很快便驚動了後院的周良。
他踱步而出,見秦烈這般情狀,微微一怔,好半晌才道:“孫順,讓他姐姐接他走。”
“是!”孫順應聲而去
沒多久,秦烈的姐姐便趕了過來。
陳慶第二次見她,雖換了稍體麵的棉布襖子,臉色卻比上次更加慘白。
“烈兒……我的烈兒啊……嗚嗚嗚……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
她看著麵前的秦烈,哭聲撕心裂肺。
父母早亡,家境貧寒,秦烈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唯一指望。
院中眾人,無不黯然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