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404宿舍。
窗外陽光正好,宿舍裡卻拉著窗簾,氣氛緊繃。
林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筆筒裡的筆一陣亂晃。
“來來來,都彆玩了,收拾宿舍,晚上要直播。”
陸衡正戴著耳機打遊戲,聞言一把摘下耳機扔在桌上。“搞什麼?直播不在律所搞,在咱們這狗窩?”
“我們是草根律所,就得有草根的樣子。”林默指了指陸衡,“你,跟老周,負責把狗窩收拾得像個人住的地方。尤其是你那堆臭襪子。”
周敘白合上手裡的《人民的名義》,沒反駁,隻是默默地開始整理自己的書桌。他的動作條理分明,像是在執行某個精密程序。
“老陳,”林默轉向已經拿出筆記本電腦的陳麥,“直播設備調試,再發個視頻,預熱一下,把氣氛給我炒到最高。”
“我呢?”林默自問自答,“我準備晚上的彈藥。”
他頓了頓,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順便,給咱們的直播間請個重量級嘉賓。”
各自分工明確,行動迅速。
陸衡雖然嘴上抱怨,卻也拎著垃圾袋開始收拾。周敘白則拿著抹布,將每一個角落都擦拭乾淨,他甚至還從櫃子裡翻出了一瓶空氣清新劑。
陳麥的鍵盤敲得飛快,新的預熱視頻文案一氣嗬成,配上之前剪輯好的素材,迅速發布。
林默則鋪開了一堆資料,李民案的卷宗、照片、還有一些他整理的時間線。他沒有看那些冰冷的法條,而是專注地看著李民生前的照片,一張稚氣未脫的笑臉。
他要做的不是法律普及,而是講一個足以讓所有人憤怒的故事。
眾人收拾完,簡單去食堂扒拉了幾口飯。
回到宿舍,距離八點還有半小時。
周敘白破天荒地沒有看書,陸衡也沒碰遊戲機,就連一向沉穩的陳麥,手心都有些冒汗。
王啟年教授的身影準時出現在宿舍門口。
老教授看著煥然一新的宿舍,又看了看擺在書桌前的簡陋直播設備,推了推眼鏡。
“你們這……還真是艱苦樸素。”
“王教授,您坐。”林默搬來陸衡那張最舒服的電競椅,“咱們今晚,不聊法條,聊人心。”
晚八點整。
陳麥對著林默比了個ok的手勢,按下了直播開啟鍵。
屏幕亮起,林默那張臉出現在數十萬網友的麵前。他沒有刻意嚴肅,反而帶著幾分學生氣的隨和,像是寢室裡某個要跟你徹夜長談的兄弟。
“大家好,我是404律所的林默。”
他沒有急著切入主題,而是先提了一個舊案。“可能有人對我這張臉有點印象。不久前,那個引起全網討論的水果攤主正當防衛案,我是他的辯護律師。”
一句話,立刻將直播間的氣氛點燃。
【臥槽!是那個把檢察院說到啞口無言的狠人!】
【李航案的神仙律師!我關注你了!】
【正主來了!兄弟們,把公屏打在保護上!】
林默等彈幕飛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
“今天,我不是來炫耀過去的戰績。我是來給另一個無法開口說話的人,討一個公道。”
他將一張李民的照片,端正地擺在鏡頭前。
“他叫李民,一個普通的中學生。他死了,被人活埋。我們404律所,接下了他母親的委托,要為他討回公道。”
直播間的彈幕瞬間變了風向。
憤怒,驚愕,難以置信。
林默的語速不快,他將整個案件的經過,用最平實的語言娓娓道來。沒有煽情,沒有控訴,隻是陳述事實。
然而,這種平靜的陳述,反而蘊藏著最恐怖的力量。
“我們已經向法院提起了訴訟。但我們都清楚,真正的困難,不在法庭之上。”他在這裡停頓了一下,埋下了一個鉤子,“對手很強大,他們想讓這件事,悄無聲息地過去。”
在他講述的過程中,直播間的觀眾人數幾何級數增長。
魚龍混雜。
支持的聲音很響亮,但謾罵和質疑也同樣刺耳。
【又來一個消費死者的?吃人血饅頭好吃嗎?】
【一個億賠償金就是你提的吧?想錢想瘋了?】
【博眼球的垃圾律師,滾出克!】
陸衡在一旁看著彈幕,氣得臉都綠了,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林默卻像是沒看見,他回答了幾個關於證據和法律程序的常規問題,然後突然一笑。
“我看大家有很多問題,打字太慢。這樣吧,我們開個連麥,有疑問的朋友可以直接上來問。”
這個舉動,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王啟年教授的眉頭也微微皺起,直播連麥,變數太大了,很容易被彆有用心的人帶偏節奏。
第一個連麥申請很快被接通。
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幾分緊張和激動。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問李民案的細節,但他一開口,卻問了一個完全不相乾的問題。
“林律師,你好。我……我想問的不是李民的案子。我想問,當初您接李航那個正當防衛案的時候,麵對那麼大的輿論壓力,還有檢方的強勢,您是怎麼頂住的?您……就不怕嗎?”
這個問題,讓喧囂的直播間瞬間安靜下來。
它問的不是案子,而是林默的動機。
林默也沉默了片刻。
他沒有給出慷慨激昂的回答,也沒有說那些舍生取義的漂亮話。
他隻是看著鏡頭,像是看著屏幕前每一個普通人。
“我接下那個案子,不是因為我勇敢,而是因為我害怕。”
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我怕有一天,當一個普通人,一個賣水果的攤販,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揮起刀的時候,法律給他的,不是庇護,而是一副冰冷的手銬。”
“我怕有一天,我們教給孩子的‘正義’‘勇敢’,在現實麵前,會變成一個笑話。”
“我們總說,法律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但如果這道防線,高高在上,冰冷得不近人情,那它保護的到底是誰?又有什麼意義?”
他身體微微前傾,盯著攝像頭,一字一句。
“我要做的,就是把這道所謂的‘防線’,從冰冷的法典裡,拽出來,拖到陽光下,讓每一個人都能看見它,觸摸它,感受到它的溫度!”
“我不想讓那些生活在底層,那些被欺負、被冤枉、被侮辱的弱勢群體,在絕望的時候,連法律都對他們關上大門!”
“我不想讓‘法’,變成一本隻有少數人能讀懂的天書,變成一紙空文!”
這番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直播間每一個人的心上。
宿舍裡,一片死寂。
陸衡張著嘴,忘了憤怒。
陳麥的眼眶紅了,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裡。
他從林默的話裡,聽到了自己當年麵對和稀泥的村乾部時,內心最深處的呐喊。
直播間的彈幕,在靜止了幾秒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姿態,徹底爆炸了。
林默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