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善登拒絕寧昊的幫助,不是因為他不懂,也不是因為不願意低頭。
恰恰是太懂了。
沒有人比他更懂。
重生是他的最大家世,最大背景,如同一道閃電般劈開前路,讓他能夠在競爭少,或者無人的跑道上前進。
寧昊為什麼後來地位這麼高?
個人的實力、才華,固然很重要,但更離不開時代需要、行業發展這些因素。
沈善登看的更遠,看到了結果。
結合電影行業當時情況,才能理解《瘋狂的石頭》的意義。
三大導,也就是張一謀、陳凱各、馮曉剛。
這三位後世形象全崩塌了,但那是以後。
當下,這三個是中國電影市場的晴雨表。
他們三個的電影賣座,那國產電影在中國電影市場的比例、指標,就算達到了。
如果他們三個電影發揮失誤,電影市場也會是災難。
2006年三大導全部熄火。
陳凱各因為《無極》聲名狼藉,相比於過去形象幾乎是“身敗名裂”,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引發全網玩梗。
《無極》確實不咋地,但是陳凱各在電影行業是中影旗下的頭號大將。
馮曉剛的《夜宴》口碑也不行,最有熱度的是葛由冒出一句“太冷酷了”,引發觀眾笑場。
他算代表華易的京圈勢力。
張一謀的《滿城儘帶黃金甲》國內票房還可以,但是海外收益不行。
這是中影、京圈之外的西北圈,算是地方的、在野的,也不行了。
而《無極》《夜宴》《黃金甲》三部電影有個共同特點,海外遇冷。
不隻是他們三個,是中國電影的海外收益,在歐美的收益,斷了。
這代表自李安《臥虎藏龍》開始的以中國文化為皮西方內核為骨,張一謀用《英雄》延續的中皮西骨的古裝大片海外之路斷絕。
古裝大片這條路,也連著中國電影的市場化道路,《英雄》當年開啟了電影市場化之路,開啟了院線分成模式。
同時大片戰略也是中影負責人韓山平推動的重要電影戰略。
後世之人恐怕不能體會,國與國之間的產業競爭壓力。
因為那個時候輕舟已過萬重山。
沈善登01年讀大學,正好趕上入世。
兩世為人依然記得當年媒體、網絡上的各種聲音。
如果說後世和現在有什麼相同點,最大的相同點就是焦慮。
隻是01年的時候更為狂野,“xx之後x你全家”不是口嗨,有可能成為現實。
這裡“xx”也可以是加入wto,要和發達國家產業競爭。
同時興起的還有社達,“我強我有理,你弱你活該”。
到了07年社達逐漸消退,給錢引導的開始退場。
國內自發的還在,就像“不能在地上建立天國”,這是八十九十年代的經書,幾十年後還有人念。
輿論開始轉為質疑中國貨不行,“山寨”這個詞即將出現。
打壓中國貨,意味著製造業經受住了考驗,甚至開始反攻。
而電影行業落後製造業一個時代,還處於生死存亡危機之下。
這也是為何要找好萊塢三連敗的導演拍戲。
國與國之間的競爭才是主要矛盾,國內電影業與港台之間的矛盾要讓步。
去年,2006年似乎一個臨界點到來了,高度依賴於海外市場的古裝大片難以為繼。
好萊塢電影的無限傾銷很有可能導致國內電影產業瞬間崩盤,好萊塢在世紀之初是產量與製作水平的絕對領先。
官方的、京圈的、地方的、在野的,統統不行,這個時候《瘋狂的石頭》出現了。
雖然帶有蓋裡奇的黑色幽默色彩,但是做好了本土化,成本兩三百萬,拿下了兩千多萬的票房,接近十倍的收益比。
還要考慮到宣發沒做好,完全是口碑發酵。
《石頭》更大的意義,是作為一部小成本喜劇,證明麵向國內觀眾,走內循環可行,是不同於大片的另一條路。
象征著中國電影市場化進入新階段,拿一家公司做新品舉例,《石頭》代表這款產品開始賺錢了,邁過了盈虧平衡點。
再加上2006年三大導集體歇菜,電影行業岌岌可危,《石頭》的意義進一步拉升。
相比根底深厚的三大導,寧昊隻是小火苗,但他代表趨勢,代表新生力量,所以中影給他各種支持,“有求必應”。
這也是“新生代”導演的內涵,在電影市場化浪潮中孕育,象征著電影行業的新生力量。
寧昊電影不行是以後,現在他就是電影行業的先進力量代表。
沈善登借寧昊的勢,確實會很容易,能勉強搭上中影的線。
但,沈善登,是要做娛樂圈太陽的男人。
沈善登可以分享利益,可以分享榮耀,但有些東西不能分享。
譬如名與器!
沈善登做導演,肯定要取代寧昊在電影行業的生態位。
天無二日,太陽隻能有一個!
當然,寧昊看不到未來,沈善登完全可以先借寧昊的路入行,日後營銷自己投了《石頭》慧眼識珠,是伯樂。
隻要以後電影比寧昊更能賣錢,過去曆史可以改寫,覆蓋過去。
但沈善登不屑於此。
也不需要!
“這瓜好吃。”
吃著冰鎮西瓜的寧昊,感覺自己牙涼了一下。
中午。
沈善登家又來了人。
同一個導師門下的小師弟周奇峰,攝影師陳博宇,錄音師趙琳。
寧昊和邢愛那也沒走,和沈善登討論了一下《賽車》劇本。
吃完飯,寧昊抱著好奇和幫忙的心態,看看沈善登要搞的新戲。
書房。
沈善登介紹:“最初想叫《曆史的終結》,但是不好過審,又改了《太監皇帝》還是不行,最後叫《督公》。”
《督公》大致劇情是:一個遭了災的少年,進宮做了太監,因為機緣巧合最終成為皇帝的故事
寧昊驚了:“太監也能做皇帝?”
沈善登道:“海外評獎就是要這樣。”
攝影師陳博宇道:“現在不是流行城市邊緣題材嗎,賈科長他們都拍這個。”
沈善登笑了:“這是他們理解不夠深,這個題材鐵定沒戲。”
寧昊不由正色起來,沈善登不像無的放矢,問:“為什麼?”
沈善登道:“我拆解一下你們就懂了。城市邊緣題材聚焦於城市邊緣群體。”
“首先有城市,這個就不行。人家要的農村,夢想是我們還在清朝。”
“邊緣,意味著有主體。什麼?你不隻是有城市,城市裡還有主體人群?這更不行。”
“而且本身拍攝這種題材,是導演想要展現自己在關注邊緣群體,以此來顯示道德感。”
“竟然還有道德感,這是要反了天了。”
“群體,更是災難。”
“群體意味著城市裡不隻是有人,還有不少的人。”
“從導演的視角來看,拍攝城市邊緣題材,是在展現自己用藝術關注邊緣人口,追隨西方價值。”
“但對於西方來說,嘖嘖”
沈善登點到為止。
一番拆解,大蜜蜜已經迷糊。
寧昊卻越聽越心驚,回想自己拍過的文藝電影,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看向沈善登的目光都不同了,一時之間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不是,你還真有可能獲獎啊!
大蜜蜜不懂,但看寧昊這個新銳導演態度,也能猜到大概有搞頭。
等客人走了,立馬開口。
“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