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幽光流轉,將北平三日定乾坤的硝煙與鐵血烙印在奉天殿每個人的眼底。
就在眾人心潮澎湃,激賞於朱棣的雷霆手段時,天幕冰冷的金屬音,卻如同最無情的解剖刀,精準地刺向了這場驚天逆轉中一個被刻意忽略的、血淋淋的細節:
【燕王府喋血,張昺、謝貴人頭祭旗!】
【同時伏誅者,尚有王府長史——葛誠!】
畫麵聚焦:一顆須發斑白、雙目圓睜、充滿了驚愕與不甘的頭顱,滾落在王府冰冷的青石板上,與張昺、謝貴的頭顱並列。正是長史葛誠!
天幕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
【此葛誠,非尋常屬官。】
【早在數月之前,燕王“裝瘋”期間!】
【他,便已向南京建文帝秘密上奏:】
【“燕王無病!其瘋癲之狀,皆為偽飾!暗結死士,圖謀不軌!”】
【此密奏,令建文帝半信半疑。】
【亦是促使建文帝最終下定決心,密令張昺、謝貴擒拿燕王的關鍵誘因之一!】
【然——】
【燕王朱棣,何等人物?】
【王府上下,耳目眾多,暗流湧動,豈能毫無察覺?】
【他早已洞悉葛誠告密之舉!】
【卻佯作不知,隱忍不發!】
【直至張昺、謝貴二人踏入王府!】
【葛誠,這位自以為深藏不露的朝廷耳目,】
【便成了朱棣麻痹敵人、請君入甕計劃中……】
【一枚注定要被碾碎的棋子!】
【與張、謝二人,一同成了祭旗的血牲!】
“葛誠?!告密?!”“原來如此!”
“燕王早就知道?!故意引他暴露?!好狠的手段!”
殿內響起一片恍然大悟的驚呼!眾人這才明白,王府門前那三顆人頭,每一顆都浸透了朱棣冰冷而精準的算計!裝瘋是假,示弱是假,連對身邊告密者的“不知情”,都是精心設計的陷阱!
然而——
“混賬!葛誠!狗膽包天!!”
一聲暴怒到極致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從禦階上轟然炸響!打斷了所有的議論!
朱元璋死死盯著天幕上葛誠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仿佛那不是一顆人頭,而是對他帝王權威最惡毒的挑釁!
“區區王府長史!食君之祿!竟敢背主求榮!私通朝廷!構陷親王!!”
“此等不忠不義、狼心狗肺之徒!!”
“死有餘辜!!”
“千刀萬剮亦不足惜!!”
“老四殺得好!殺得痛快!!”
帝王的咆哮如同狂風暴雨,裹挾著滔天的殺意!
在朱元璋那偏執的“清君側”邏輯裡,葛誠的行為,已不是簡單的告密,而是對他兒子、對他朱明皇權的赤裸背叛!是十惡不赦的大逆!是必須挫骨揚灰的叛逆!
這震耳欲聾的怒吼,卻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勳貴大臣們的心湖中,激起的不是共鳴,而是……一片冰冷刺骨的死寂!
韓國公李善長深深垂下了花白的頭顱,掩住了眼中那抹濃得化不開的嘲諷與悲涼。他蒼老的聲音微不可聞,如同秋葉飄落,隻回蕩自己的耳中:
“嗬……告密……”
“上位啊上位……”
“當年鄱陽湖大戰前,陳友諒麾下趙普勝之死,不正是因其部將傅友德、丁普郎……‘告密’於您嗎?”
“胡惟庸案發,滿朝文武,又有多少人因‘告密’、‘揭發’而得以保全性命,甚至加官進爵?”
“《大誥》煌煌,鼓勵百姓持《大誥》入京告發不法官吏……”
“這大明朝的‘告密’之風……”
“不正是您……親手開啟的嗎?”
“怎麼如今……”
“輪到您兒子頭上……”
“這告密……就成了‘背主求榮’、‘十惡不赦’了?”
“這雙標的……”
“連老狗都嫌臊得慌啊……”
李善長的話語,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無聲地剖開了朱元璋那冠冕堂皇的怒吼下,最不堪的底色!
勳貴席上,一片死寂的沉默。但這沉默之下,壓抑了多少年、多少代的憤懣與不平,如同地火般瘋狂奔湧!
“俸祿……”一個勳貴低頭看著自己身上華麗的蟒袍,嘴角勾起一絲苦澀到極致的自嘲,“一品國公,歲祿不過千石,折成現銀,養家糊口尚且緊巴,還要應付各種孝敬、攤派……”
“可諸位殿下呢?親王歲祿五萬石!郡王六千石!還不算莊田、店鋪、賞賜……”
“我們這些提著腦袋打江山的,到頭來……連王爺們的零頭都及不上!”
“這也就罷了……”
“還要整日提心吊膽,生怕哪句話說錯,哪件事辦砸,就被扣上謀反的帽子,落得個剝皮實草,滿門抄斬!”
“胡惟庸……藍玉……還有天幕上那一萬五千人……”
“嘿……報應!真是報應!”
“看看!上位您屍骨未寒呢!您親自選的寶貝孫子,就把您分封的寶貝兒子們,像抓雞一樣捏死了!把最能打的那個,逼得裝瘋吃屎,最後不得不提刀造反!”
“這大明……這剛打下的大明江山……”
“轉眼就兄弟鬩牆,叔侄相殘!”
“亂吧!亂得好!”
“這不就是您老人家……最愛看的戲碼嗎?!”
這些平日裡在朱元璋麵前噤若寒蟬、唯唯諾諾的勳貴重臣們,此刻,看到未來那場由朱元璋親手埋下禍根的靖難之役,看到大明即將陷入的混亂,一種扭曲的、報複性的快感,竟壓倒了恐懼!
偏殿之中,氣氛同樣壓抑到了極點。
太子繼妃呂氏,方才強撐起來的鎮定和那點對兒子允炆盲目的信心,在天幕揭露葛誠告密被朱棣反殺、以及朱元璋那不分青紅皂白、瘋狂咆哮“殺得好”的刺激下,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個乾淨!
隨著天幕揭示的信息越來越多,燕王朱棣的形象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可怕——隱忍、狠辣、果決、用兵如神!
而自己的兒子允炆呢?優柔寡斷、自相矛盾、識人不明、手段拙劣……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允炆……我的允炆……真的還能當上皇帝嗎?”這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魔咒,在她腦海中瘋狂回響。巨大的恐慌讓她渾身冰涼,如墜冰窟。
但僅僅片刻。
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和認命感,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她。
她慘然一笑,身體軟軟地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著那片冰冷的天幕。
“罷了……罷了……”
“事到如今……還能如何?”
“是殺是剮……聽天由命吧……”
“反正……”她的目光掠過正殿方向,掠過禦座上那暴怒的身影,掠過太子朱標蒼白痛苦的臉,最終化為一絲刻骨的譏誚與了然。
“反正,在咱們這位萬歲爺眼裡……”
“錯的永遠是彆人!”
“允炆做得再不好,他也是太子爺的兒子,是陛下的親孫子!血脈相連!”
“陛下隻會把滔天的怒火,扣在我這個‘教子無方’的繼妃頭上!”
“怪我把允炆教得‘柔懦’、‘無能’!”
“怪我心存妄念,生下了這個‘禍根’!”
“至於他自己……”
“選錯了儲君?埋下了禍根?逼反了兒子?”
“嗬嗬……”
“那怎麼可能有錯?!”
“洪武大帝……永遠英明神武!永遠……不會錯!”
“這就是……咱們朱皇帝的雙標啊……”
呂氏的聲音低如蚊蚋,卻字字泣血,充滿了被命運玩弄、被至親當成替罪羔羊的絕望與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