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銀光刺破奉天殿的壓抑,將建文元年北平城下的煉獄景象毫無保留地砸在洪武十三年君臣的眼前!
不再是靜止的對峙,而是沸騰的死亡熔爐!
嗚咽的號角撕裂長空,沉悶的戰鼓撼動大地!
黑壓壓的南軍如同決堤的怒海狂濤,分成九股巨大的洪流,扛著密密麻麻的雲梯,推著沉重的衝車,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從四麵八方瘋狂地撲向那座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孤城——北平!
城頭之上,燕王妃的身影在箭雨與硝煙中時隱時現!她已脫下布衣,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勁裝,發髻緊束,臉上沾著煙灰,眼神卻銳利如鷹,嘶聲指揮:
“潑水!快!往城牆上潑水!結冰!讓他們爬不上來!”
寒風凜冽,一桶桶冰冷的井水被奮力潑灑在青灰色的城牆上,水漬瞬間凝結成一層滑不留手的堅冰!
然而,這倉促的冰甲在數十萬大軍不計傷亡的猛攻下,顯得如此脆弱!
“扔石頭!砸死這些狗賊!”徐妙雲的聲音帶著沙啞的決絕,她甚至親自彎腰,抱起一塊沉重的城磚,奮力向城下砸去!
在她身後,白發蒼蒼的老者、麵黃肌瘦的婦人、甚至半大的孩子,全都咬著牙,含著淚,將能找到的一切重物——石塊、滾木、燃燒的火把——雨點般砸向攀爬的敵軍!
天幕忠實地捕捉著這悲壯而絕望的一幕:
冰水混合著鮮血在城牆上流淌,守城軍民一個個倒下,又被後麵的人補上。
然而,巨大的兵力差距如同無法逾越的天塹!
南軍如同附骨之蛆,一層層湧上,雲梯被砸斷一架,立刻有十架頂上!衝車頂著滾木礌石,死命地撞擊著厚重的城門,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轟鳴!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一個觀看者的心頭。
奉天殿內,死寂得可怕。隻有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抽氣聲。
魏國公徐達,這位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開國名將,此刻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一雙曾令元蒙鐵騎聞風喪膽的虎目,死死盯著天幕上女兒那在箭雨中穿梭、奮力投擲石塊的身影。
那身影,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熟悉的是那份源自他骨血裡的剛烈與不屈,陌生的是那份被逼至絕境、玉石俱焚的慘烈!
“妙雲……”徐達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哽咽。
他看到一支流矢擦著未來女兒的發髻飛過,帶落幾縷青絲;他看到一塊巨石在她不遠處落下,飛濺的碎石劃破她的手臂,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袖。
徐達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當畫麵猛地聚焦到南軍攻城最猛烈的一處——張掖門!
隻見一員南軍驍將,身披重甲,手持長刀,狀若瘋虎,親自攀爬在雲梯最前端,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不顧城頭如雨的滾木礌石,悍不畏死地向上猛衝!
他身後的士兵受其激勵,也如潮水般湧上!張掖門的城牆,在那員猛將的帶領下,竟然隱隱有被撕開裂口的趨勢!
天幕標注:【南軍大將,瞿能!】
“瞿能!”這個名字如同驚雷在殿內炸響!
徐達的身體猛地一顫!他看到了女兒徐妙雲正帶著一小隊人,不顧危險地衝向張掖門方向支援!他看到了城下瞿能那猙獰嗜血的麵容和勢不可擋的衝鋒!
“不——!”徐達心中發出一聲無聲的悲鳴。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城門若破,萬軍湧入,女兒和外孫……絕無生理!那城頭一躍的結局……近在眼前!
巨大的恐懼和身為父親的無邊痛苦瞬間淹沒了這位鐵血統帥。
他猛地閉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兩道深刻的法令紋因極度緊繃而扭曲。他不忍再看!他不敢再看那即將發生的、令他肝腸寸斷的一幕!
就在徐達閉目不忍的同時,兩道幾乎要噴出實質火焰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釘在了勳貴班列中的一個身影上!
禦階下的朱棣,雙目赤紅如血,額頭青筋暴跳如雷!
天幕上瞿能那悍勇衝鋒、直逼張掖門的景象,如同萬把鋼刀在剮他的心!那瞿能每向上攀爬一步,朱棣就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狠狠捅了一刀!他的妻兒,就在那搖搖欲墜的城頭!
“瞿!能!”朱棣從齒縫裡擠出這個名字,帶著滔天的恨意和殺機!他猛地扭頭,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在殿內文武百官中瘋狂掃視!姓瞿的!滿朝文武,誰是瞿能的爹?!
他的目光,和禦座之上朱元璋那同樣銳利如鷹隼、飽含暴怒與審視的目光,幾乎在同一時間,牢牢鎖定在了一個人身上——大都督府僉事,瞿通!
整個大殿,隻有這一個姓瞿的高官!
瞿通!瞿能!這還用猜嗎?!
朱元璋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死死盯著瞿通,眼神裡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燒成灰燼!朱棣的目光更是如同淬了劇毒的利箭,帶著擇人而噬的瘋狂,恨不得將瞿通生吞活剝!
被這兩道來自帝國最高權力巔峰的、充滿殺意的目光同時鎖定,瞿通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仿佛被千斤巨錘狠狠砸中!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衝上天靈蓋,四肢百骸瞬間僵硬冰冷,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撲通!”
堂堂大都督府僉事,竟在眾目睽睽之下,雙腿一軟,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直接癱坐在了冰冷的金磚地麵上!冷汗如同瀑布般從他額頭、鬢角、後背瘋狂湧出,瞬間浸透了厚重的朝服。
完了!徹底完了!
天幕上那個攻城最狠、把他瞿家架在火上烤的瞿能,不是他兒子還能是誰?!
雖然此時洪武十三年,他的兒子瞿能或許還在軍中曆練,尚未展露頭角,但未來……未來那個猛攻燕王老巢、幾乎要陷城殺王妃世子的瞿能大將,必然是他瞿通的種!
吳良兒子惹禍引走燕王的陰影還未散去,他瞿通的兒子竟然直接操刀要砍燕王的妻兒?!這比吳高嚴重百倍!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沒了他,窒息感陣陣襲來。
他能感覺到滿殿同僚投來的或同情、或憐憫、或幸災樂禍的目光,更能感覺到那來自禦座和燕王方向的、幾乎要將他撕碎的殺意!
“不……不行!不能認!”求生的本能在瞿通瀕臨崩潰的腦海中瘋狂呐喊。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如同救命稻草般閃現!
他猛地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用儘全身力氣,朝著禦座方向嘶聲喊道:
“陛……陛下!燕王殿下!天幕……天幕所言乃建文朝之事!那瞿能……縱是臣子,亦是奉……奉建文皇帝陛下之命行事!王命在身,不得不為啊!陛下明鑒!殿下明鑒啊!”
他幾乎是哭喊出來,將未來的“建文皇帝”這麵大旗死死抱在懷裡,試圖抵擋那即將降臨的滅頂之災!
“奉建文皇帝之命?”朱元璋怒極反笑,猛地一拍禦案,巨大的聲響震得瞿通又是一哆嗦。老朱站起身,須發戟張,手指顫抖地指著癱軟在地的瞿通,咆哮聲響徹整個死寂的奉天殿:
“好!好一個‘奉旨行事’!瞿通!你養的好兒子!好一個‘悍將’瞿能!”
天幕之上,瞿能刀鋒已近城垛,冰火交織的北平城搖搖欲墜!
天幕之下,徐達閉目待殤,朱棣殺機盈野,瞿通癱地辯命,朱元璋怒指咆哮!
奉天殿內,空氣凝固如鐵,所有人的心都懸在張掖門那方寸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