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巨幕,畫麵上是悶熱潮濕、叢林密布的異域山川。
一支軍容嚴整、盔甲鮮明的龐大明軍,如同滾滾鐵流,在泥濘的道路和蜿蜒的河穀間艱難卻堅定地推進。
戰旗獵獵,除了熟悉的“明”字旗、“張”字帥旗(畫麵上顯示朱能病故,由張輔代替了朱能為主帥),更有一麵格外醒目的“沐”字大旗在隊伍中段高高飄揚!
旁白音帶著金戈之氣:“征夷副將軍、西平侯沐晟,率本部兵馬,與主將張輔分道並進,直指白鶴江會師!”
鏡頭掃過行軍隊列,士兵們汗流浹背,卻眼神銳利。無數份印著密密麻麻文字的檄文,正由快馬和信使,撒向沿途的村寨、城鎮。
旁白宣讀著檄文的核心:“胡季犛父子,弑君篡國,屠戮陳氏宗族,苛政虐民,罪惡滔天!大明王師,吊民伐罪,乃為爾等複陳氏宗祀,解倒懸之苦!”
畫麵適時穿插:衣衫襤褸的安南百姓偷偷撿拾檄文,圍攏低語,眼中閃爍著希冀與對胡氏的怨恨。不少地方,明軍所過之處,竟有零星的安南人簞食壺漿,悄然指路。
旁白:“檄文所至,民心思變,‘厭胡氏苛政,罔有戰心’,明軍推進,勢如破竹!”
突然,畫麵氣氛陡然緊張!鏡頭聚焦於一座依河而建、城牆高聳的雄城——多邦!
城下,黑壓壓的胡氏軍隊嚴陣以待,最前方,竟是數十頭披掛著簡陋皮甲、長鼻獠牙、體型龐大的戰象!
象背上的象兵揮舞長矛,發出沉悶的嘶吼,聲勢駭人!
明軍陣前,火光驟起!一門門碗口銃、將軍炮被迅速架設,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奔騰而來的象群!
“放!”
一聲令下,如同驚雷!
“轟轟轟——!!!”
火光噴吐,硝煙彌漫!震耳欲聾的轟鳴瞬間壓過了戰象的嘶鳴!鉛彈、鐵砂如同暴雨般潑向象群!皮開肉綻,血肉橫飛!
劇烈的疼痛和巨大的聲響徹底摧毀了這些巨獸的神經,它們驚恐地嘶叫著,瘋狂地調轉方向,不再衝向明軍,反而向著自己後方的胡氏軍陣踐踏而去!
一時間,胡軍陣腳大亂,人仰馬翻,慘嚎遍野!明軍步卒趁勢呐喊衝鋒,如同決堤的洪水,湧向混亂的多邦城!
旁白激昂:“火銃神威,破象陣,潰敵膽!明軍一鼓作氣,攻克南疆重鎮多邦!兵鋒直指升龍!”
奉天殿內外,洪武十三年的勳貴們,心思卻全然不在那精彩的火銃破象陣上。
無數道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聚焦在西平侯沐英的身上!那目光裡,有毫不掩飾的震驚,有難以壓抑的羨慕,更有翻江倒海般的嫉妒!
“沐晟……征夷副將軍!獨領一軍!與張輔分進合擊!”定遠侯王弼的聲音帶著酸溜溜的腔調,打破了殿內的沉默,“老沐啊,你這兒子……不,是你沐家未來的子孫,了不得啊!這安南潑天的功勞……嘖嘖!”
“何止功勞!”長興侯耿炳文接口,眼神複雜地瞟了一眼天幕上那麵耀眼的“沐”字旗,“看這架勢,未來在安南,沐家恐怕……根基深種啊!”
他刻意加重了“根基深種”四個字,引得周圍勳貴紛紛側目。世鎮雲南已是天大的恩寵,若再在安南插上一腳……這沐家的權勢,未來怕是要滔天了!
沐英如芒在背,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努力挺直腰杆,想保持鎮定,但在那無數道或探究、或羨慕、或隱含敵意的目光注視下,仿佛赤身立於冰天雪地,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雲南尚未踏足,未來子孫在安南的“根基”已引來如此覬覦,這潑天富貴帶來的,是福是禍?
龍椅上,朱元璋的目光也鎖著天幕,但焦點截然不同。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眼中閃爍著開疆拓土的銳利光芒,仿佛已經穿透時空,看到了那片即將被納入版圖的豐饒土地。
“安南……”老皇帝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自古漢之交趾,唐之安南都護府!本就是華夏故郡!五代離亂,方使宵小竊據。今王師吊民伐罪,正本清源,豈能再立他人?自當收歸王化,設郡置縣,永為大明南疆屏藩!”
他根本沒考慮“複立陳氏”這種選項,語氣斬釘截鐵,仿佛安南已是囊中之物。
這番話,如同給殿內爭論定了調子。
一位禮部官員,此刻反應極快,立刻躬身附和,聲音洪亮:
“陛下聖明燭照!安南確係漢唐故土,淪落異域數百年,實乃華夏之殤!今賴陛下天威,王師南指,正宜光複舊疆,重設郡縣,使其百姓重沐王化,永絕後患!此乃千秋之功,萬世之業!”
他絕口不提片刻前自己差點說出口的“另立陳氏”,臉不紅心不跳地將“故土重光”的道理說得冠冕堂皇。
而站在勳貴前列的未來的“征南將軍”傅友德,眼中精光爆閃!
他緊緊盯著天幕上明軍勢如破竹的畫麵,再想想朱元璋“設郡置縣”的決斷,一個更為大膽、熾熱的念頭在他心中瘋狂滋長:“雲南?安南!若能借此次征南之機,攻下雲南之後,揮師繼續南下,一舉底定安南……那這未來永鎮邊疆、裂土封疆的潑天富貴,豈不是……他傅友德,難道就比未來的沐家差了?世鎮安南……這誘惑,比瘴氣彌漫的雲南,可強太多了!”
奉天殿內,關於安南是“複立陳氏”還是“收歸郡縣”的爭論正酣。勳貴們或豔羨沐家未來可能的滔天權勢,或盤算著自己能否在即將到來的雲南征伐中“順路”把安南也劃拉進功勞簿。
傅友德眼神灼熱,仿佛已看到世鎮安南的錦繡前程。朱元璋撫須頷首,南疆新土藍圖在他胸中已然展開。
無人留意,也無心留意,殿側一道專供內侍行走的窄小角門,在陰影中悄無聲息地滑開。
一輛沒有任何紋飾、灰撲撲的青布篷馬車,被兩匹尋常的駑馬拉著,在數名身著不起眼皂衣、卻眼神銳利如鷹隼的精悍侍衛(皆由太監總管“五十九”親自挑選的心腹)簇擁下,如同鬼魅般滑了出來,迅速融入宮牆根下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裡。
車廂內,光線昏暗,隻聞車輪碾過石板路的單調轔轔聲。
燕王朱棣呲著牙,倒抽著涼氣,一隻手正用力地揉搓著自己右胸口的位置。他俊朗的臉上肌肉微微抽搐,額角還滲著細密的冷汗,嘴裡忍不住低低地“嘶”了一聲。
奉天殿前那一幕記憶猶新——盛怒之下的母後,那一記窩心腳可是結結實實、毫不留情!縱然他自詡弓馬嫻熟,這驟然挨上的力道也讓他此刻坐臥難安。
“嘶……母後這腿腳,寶刀不老……”他低聲嘟囔了一句,帶著點委屈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在他身旁,燕王妃徐妙雲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裹在錦繡繈褓中的小小嬰孩——正是剛滿兩個月、睡得正香甜的次子朱高煦。
她另一隻手則輕輕攬著一個三四歲、生得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小男孩正是世子朱高熾,他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看揉著腰呲牙咧嘴的父親,又看看抱著弟弟、神色帶著憂慮的母親,小臉上滿是懵懂的不安。
他伸出小胖手,輕輕拽了拽朱棣的衣角,奶聲奶氣地問:“爹爹,疼?皇祖母……凶凶?”
朱棣看著長子天真無邪的臉,心頭那股鬱氣稍散,強擠出一個笑容,伸手揉了揉朱高熾的腦袋:“熾兒乖,爹沒事。皇祖母……是跟爹鬨著玩呢。”隻是這笑容,怎麼看都有些勉強。
徐妙雲將朱高熾往懷裡攏了攏,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揉腰的丈夫,又投向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被夜色吞噬的巍峨宮牆。
公公朱元璋最後那句看似雷霆震怒、實則蘊含保護的旨意——“速送燕王一家回府,無旨不得擅離!”,以及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無奈與複雜,她都讀懂了。
天幕煌煌,未來已定。此刻離開這漩渦中心,遠離父皇那尚未平息的震怒和滿朝文武探究、忌憚的目光,是唯一的生路。隻是這離開的方式……如此狼狽,如此悄無聲息。
馬車在寂靜的街道上疾行。太監首領“五十九”親自控韁,眼神警惕地掃視著空曠的街道兩側每一個可能的陰影角落。
他手心微汗,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快!再快一點!平安將燕王殿下送回王府!陛下的旨意是“護送”,更是“圈禁”。在陛下徹底想通、壓下那滔天怒火之前,絕不能讓這位捅破了天、把未來太子(朱標)的兒子(朱允炆)逼得“自焚”的燕王殿下,再出現在宮裡!否則……他毫不懷疑,盛怒之下的洪武皇帝,真有可能做出“改寫曆史”的衝動之舉!
奉天殿內,關於安南的爭論似乎達成了某種“故土重光”的共識,氣氛稍緩。
勳貴們或羨慕或算計的目光依舊若有若無地瞟向如坐針氈的沐英。
傅友德正琢磨著如何向陛下進言“擴大征南範圍”。
沒有人回頭,沒有人分神。
那位攪動了整個洪武十三年時空、其未來功業此刻正在天幕上熠熠生輝的燕王朱棣,連同他抱著幼子的王妃、他懵懂的兒子,已經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石子,在無人察覺的漣漪中,悄然沉入了應天府濃重的夜色深處。
風暴的中心,在此刻選擇了最沉默的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