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的秦獄深處,荊軻獨自坐在石床上,手腳雖未被鐐銬束縛,但四周厚重的石牆與鐵柵卻將他與外界徹底隔絕。獄中出奇的安靜,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獄卒巡邏的腳步聲。
"噠、噠、噠——"
一陣不同於獄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荊軻抬起頭,看到方銘提著燈籠站在鐵柵外,昏黃的光線在他臉上跳動。
"你怎麼來了?"荊軻的聲音沙啞,卻仍帶著一股俠客的傲氣。
方銘示意獄卒打開牢門,獨自走了進來。他將食盒放在石床上,裡麵是還冒著熱氣的飯菜和一壺酒。
"特意讓廚子做了燕國風味的炙肉。"方銘盤腿坐下,"嘗嘗看,可還地道?"
荊軻盯著食盒,沒有動作:"為何對一個將死之人如此費心?"
"我為了見你一麵可是求王上求了好久。"方銘斟了杯酒推過去,"隻是,想跟你聊聊。"
荊軻道:“聊什麼?”
"什麼都行。"方銘說道,"要不聊聊你為什麼會同意太子丹的計劃?難道僅僅是因為一承諾?”
荊軻拿起酒杯,卻沒有立即飲下。他凝視著杯中晃動的酒液,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方大人可知,當年我流落燕國時,是太子丹收留了我。"荊軻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他待我如手足,賜我府邸,許我自由。那時我便立誓,此生必報此恩。"
方銘輕輕點頭,沒有打斷。
"至於燕國"荊軻的手指摩挲著酒杯邊緣,"我在那裡生活了十年。薊城的街巷,易水的漁歌,那些百姓的笑容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毀於秦國的鐵蹄之下。"
說到這裡,荊軻突然仰頭將酒一飲而儘,喉結滾動間,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心頭。
"所以你明知必死,也要來?"方銘追問道。
"死?"荊軻忽然笑了,那笑容裡帶著幾分灑脫,"方銘,這世上有些事,比生死更重要。太子丹的知遇之恩,燕國百姓的生計之托,這些都值得我用性命去償還。"
牢房外傳來更漏的聲音,已是三更時分。方銘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
"可太子丹背棄了你。他利用你的忠義,轉頭就發兵攻秦,讓你白白送死。"
荊軻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恢複了堅定:"我刺秦,不為太子丹一人,更為燕國千千萬萬的黎民。即便即便被他利用,我也無悔。"
方銘突然拍案,酒杯被震翻,酒液在石床上洇開一片。他的聲音在牢房中炸響:
"大錯特錯!"
荊軻被這突如其來的嗬斥震住,手中的酒杯僵在半空。
"你口口聲聲說為了百姓,"方銘指著牢門外的方向,"這一路走來,秦國百姓和燕國百姓有何區彆?他們不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不都是盼著風調雨順的黎民?"
荊軻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眉頭深深鎖起。
"你回答我!"方銘逼進一步,"你這次來刺秦,究竟是為了百姓,還是為了太子丹那些權貴?"
"當然是為了百姓!"荊軻猛地站起,鐐銬嘩啦作響,"燕國若亡,百姓必將淪為奴隸!"
"放屁!"方銘直接爆了粗口,"你這一路走來,難道看不到我秦國百姓是何樣貌?是燕國百姓吃得飽,還是我秦國百姓穿得暖?”
"這"荊軻的手指微微發抖。因為他知道,方銘說的是對的,這一路走來,秦國百姓雖然也很窮,但是卻能吃飽穿暖,而且能夠看到他們對生活的期望。至於燕國………
"燕國貴族圈占民田,百姓食不果腹時,太子丹可曾分過一粒米?"方銘的聲音如同利劍,"而我大秦正在推行'攤丁入畝',讓百姓真正擁有土地!"
牢房外,巡邏的獄卒聽到動靜探頭張望。
"荊兄,你是個真豪傑。但你可曾想過,若今日刺秦成功,天下重陷戰亂,死的會是太子丹那樣的貴族,還是那些百姓?"
一滴汗從荊軻額頭滑落。他想起入秦途中見過的景象:秦國的農夫在田間使用新式農具,市集上商販自由交易這些畫麵與燕國民不聊生的景象交織在一起,讓他胸口發悶。
"我"荊軻的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我隻是不忍故國"
"故國?"方銘苦笑,"七國原本就是一家!周天子分封諸侯,才讓天下征戰數百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能一統華夏,你卻要為了所謂的'故國',讓戰火再燃?"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狹小的牢房裡炸響。荊軻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那你告訴我!燕國百姓就該引頸受戮嗎?"
"誰說要戮?"方銘從袖中又掏出一卷竹簡,"這是秦滅楚後的政令——保留楚地風俗,任用楚人為吏,減免賦稅三年!"他一把抓住荊軻的手腕,"你以為陛下要的是屍橫遍野的疆土?他要的是活生生的、能耕能戰的華夏子民!"
荊軻的手劇烈顫抖起來,鐐銬叮當作響。多少年來堅信的信念在這一刻出現裂痕,那種茫然無措的神情,竟像個迷路的孩子。
方銘鬆開手,長歎一聲:"荊兄,你被太子丹騙了。他派你來送死,不是為百姓,而是為保住自己的權勢。真正在乎百姓死活的"
他指了指頭頂:"是讓這些人能安安穩穩活下去的人。"
牢房陷入死寂,隻有油燈偶爾爆出燈花。不知過了多久,荊軻突然發出一聲似哭似笑的長歎:
"方銘啊方銘你若早半月與我說這些"
"現在也不晚。"方銘壓低聲音,"我知道你現在雖然動搖,但是內心還有疑惑,你就在這好好待著,彆死。到時候,就讓時間來見證一切。”
荊軻仰頭望著牢房頂部那方小小的窗口,月光正靜靜地灑落進來。當他再次開口時,聲音裡多了幾分釋然:
"方大人,可否再給我斟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