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穀口停下,方銘率先下車,驚鯢與大司命緊隨其後。
山穀幽深,兩側峭壁高聳,雲霧繚繞間透著一股肅殺之氣。穀口處,有幾人靜立兩側,氣息冷峻,目光如刀。而在眾人之前,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負手而立,白發如雪,在風中微微拂動。
——正是衛莊。
他身著一襲墨色長袍,衣襟處繡著暗金色的流雲紋,腰間鯊齒劍斜掛,劍鞘漆黑,隱隱透著森寒之氣。他的麵容冷峻,眉峰如刃,一雙狹長的眼眸深邃如淵,仿佛能洞穿人心。薄唇微抿,不怒自威,整個人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卻又內斂深沉。
方銘的腳步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抑製的激動。他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在距離衛莊三步之處停下,深深一禮,聲音微顫:
“二師兄……我想你了。”
話音落下,山穀內一片寂靜。
驚鯢和大司命皆是一怔,顯然沒想到方銘竟會如此直白地表露情緒。而流沙的眾人更是神色微妙,他們跟隨衛莊多年,從未見過有人敢在他麵前如此……親近。
衛莊眸光微動,視線落在方銘身上,片刻後,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聲音低沉冷冽:
“多年不見,倒是學會煽情了。”
方銘直起身,眼眶微紅,卻咧嘴一笑:“見到二師兄,忍不住。”
衛莊冷哼一聲,但眼底的冷意卻悄然褪去幾分。他側身,淡淡道:“進來吧。”
說罷,他轉身朝穀內走去,黑袍翻飛,背影孤傲如鬆。
方銘快步跟上,驚鯢和大司命對視一眼,也緊隨其後。
白鳳站在一旁,雙臂抱胸,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低聲自語:“有意思……首領竟然沒罵人。”
山穀深處,幾間簡樸的木屋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周圍古樹參天,清泉潺潺,倒是一處遠離塵囂的隱世之地。方銘簡單收拾了行裝,便迫不及待地朝穀中央的涼亭走去。
涼亭建在一處高台上,四周竹林環繞,清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衛莊正背對著他,負手而立,白發在風中微微飄動,鯊齒劍靜靜地倚在亭柱旁,在夕陽下泛著冷冽的光。
方銘站在亭外,深吸一口氣,才邁步上前。
“二師兄,這麼多年,你都在哪裡?……”
衛莊沒有回頭,隻是淡淡道:“來了就坐下,彆站著礙眼。”
方銘鼻尖一酸,快步走進亭中,在衛莊對麵的石凳上坐下。他張了張嘴,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衛莊瞥了他一眼,冷聲道:“幾年不見,倒學會吞吞吐吐了?說說吧,這幾年都做了什麼事情?”
方銘眼眶微紅,終於忍不住,低聲道:
“二師兄,這幾年……我過得不太好。”
衛莊眉頭微皺,卻沒打斷他。
方銘深吸一口氣,將這些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如何在秦國立足,如何成為扶蘇的老師,如何在朝堂上步步為營,又如何因“大秦四句”引來各方勢力的關注……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微微發顫:
“過年的時候,府裡冷冷清清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想師父,想大師兄,也想……二師兄你。而且我在大梁城還遇到了舜君一脈的刺殺,差一點就死了”
話音落下,亭內一片寂靜。
衛莊沉默片刻,忽然冷哼一聲:“堂堂秦國重臣,倒學會跟人訴苦了?”
方銘苦笑:“在彆人麵前,我自然得端著。可在二師兄麵前……我還不能委屈一下?”
衛莊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抬手,將桌上的酒壺推到他麵前。
“喝。”
方銘一愣,隨即咧嘴笑了,拿起酒壺仰頭灌了一口。酒液辛辣,嗆得他咳嗽了兩聲,卻覺得心裡那股鬱結之氣散了不少。
方銘握著酒壺,指節微微泛白,低聲道:
“其實……下山之後,我去找過你,可是沒找到。”
衛莊眸光微動,側目看向他。
方銘苦笑了一下,繼續道:“那時候我剛離開師門,大師兄和您都不知道在哪,隻知道二師兄你曾在韓國一帶活動,便一路打聽過去。”他搖了搖頭,“可等我到了新鄭,卻聽說……韓國已經亡了。完後我在新鄭轉了轉,沒有打聽到二師兄的消息。”
衛莊沉默片刻,淡淡道:“那時候我在查一些事情,行蹤不定。”
方銘抬頭,眼中帶著幾分懊悔:“若我當時再堅持找下去……”
“找到了又如何?”衛莊打斷他,語氣依舊冷冽,“那時的你,不過是個剛下山的毛頭小子,跟著我,隻會死得更快。”
方銘啞然,隨即無奈一笑:“也是……”
衛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道:"後來聽說你的消息,已經是在秦國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弧度,"扶蘇的老師,'大秦四句'的提出者"
方銘猛地抬頭,酒壺差點脫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衛莊竟然一直關注著他的動向?
"倒是沒給師門丟臉。"衛莊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方銘的胸口突然湧上一股熱流,眼眶微微發熱。他急忙低頭掩飾,手指緊緊攥住酒壺:"二師兄你都知道?"
衛莊冷哼一聲,衣袖一拂,石桌上的落葉被勁風卷起:"你以為流沙的情報網是擺設?"
一陣風吹過,竹林發出海浪般的聲響。方銘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釋然和幾分孩子氣的得意。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聲音輕快了許多:"我還以為二師兄根本不會關注這些。"
衛莊沒有回答,隻是伸手拿過酒壺,給兩人的杯子都斟滿。夕陽的餘暉將酒液染成絢爛的金紅色,在杯中輕輕晃動。
"你做得很好。"他突然說道,聲音低沉而清晰。
方銘的手頓在半空,這四個字像是一記重錘敲在心上。
夜風漸起,帶著山中特有的涼意。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嚎啕大哭。
竹林深處傳來幾聲夜鶯的啼叫,清脆悅耳。衛莊站起身,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望向遠處漸漸亮起的星辰,淡淡道:"在這待兩天吧,過幾天我親自送你去墨家,沒有人能夠在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