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方銘正倚在庭院的梧桐樹下,手裡捧著一卷新抄錄的《山海經》。五月的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他衣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案幾上擺著一壺清酒,幾樣時令鮮果。
"又胡謅。"方銘用袖子抹了把汗,手指點著其中一行文字,"'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這鳳凰要是真存在,怎麼也該有人逮著一兩隻吧?"
樹蔭下的驚鯢聞言睜開眼。她像隻貓似的蜷在枝椏間,紫色衣衫與樹影融為一體,唯有魚腸劍的寒光偶爾刺破濃蔭。
"那是上古的東西。"驚鯢的聲音帶著午後的慵懶,"大秦承周而立,可周朝八百年,留下的真東西還不如這本胡話多。"
方銘來了興致,翻身坐起。竹簡"嘩啦"一聲散開,露出裡麵繪著奇形怪狀的插圖:"你說這些真都是古人編的?"
驚鯢從樹上輕盈落下,足尖點地無聲。她湊過來看那幅九頭蛇的圖畫,麵具幾乎貼上竹簡:"羅網查過。"
"哦?"
"天字級任務,昭襄王年間就開始了。"驚鯢用劍鞘點著其中一個怪物圖案,"查了三十年,最後歸檔時說儘是些方士騙人的把戲'。"
方銘正欲追問,老周慌慌張張跑進院子:"大人!府外來了幾個人,說是叫高漸離"
"先請客人去前廳。"
方銘整了整衣冠,快步穿過回廊。
“諸位好啊!”
廳內四人同時轉身,鬥笠下的陰影裡射出四道截然不同的目光。
背劍的白衣男子率先摘下鬥笠,露出一張如刀削斧鑿般的麵孔。高漸離的眉眼依舊冷峻,隻是額角多了道新添的疤痕。
"方大人。"他微微頷首,"鹹陽的街道,比薊城要寬闊許多。"
方銘尚未答話,一道紅影突然竄到麵前。盜蹠的鬥笠歪戴著,露出那雙標誌性的桃花眼:"方大人府上可有好酒?這一路走來,關中百姓的日子確實比六國時強多了"
"小蹠!"雪女掀開素紗鬥笠,銀發如瀑傾瀉而下,"正事要緊。"
最後摘鬥笠的是個青衫文士。當他抬起頭時,方銘的瞳孔驟然收縮——燕丹的臉比上次見他蒼老了許多,左眼竟蒙著白翳,唯有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絲毫未變。
"巨子"方銘剛開口就被打斷。
"墨家現在沒有巨子。"燕丹的聲音沙啞如粗糲的砂紙,"隻有個六國遺民。"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令牌放在案上——那是墨家巨子的信物,此刻卻斷成兩截。
雪女突然彆過臉去,銀發遮住了表情。
"三日前,機關城。"燕丹用斷令牌輕叩案幾,"班大師接過了墨眉。"
方銘注意到雪女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顫抖。這個總是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我們在新鄭看到了紙。"燕丹突然轉換話題,斷令牌指向方銘腰間玉佩,"也在邯鄲見識了水車。"令牌又轉向窗外隱約可見的市井煙火,"更在關中各地,看到了安居樂業的百姓。"
方銘不動聲色地斟茶:"諸位此行,看來感觸頗多。"
燕丹緩緩摩挲著斷令:"方先生,我們這次來"
"是想看看。"雪女突然抬頭,眼中的淚光已化作堅定,"看看這個讓巨子甘心交出非攻的天下,究竟值不值得。"
燕丹的獨眼望向窗外。夕陽西下,鹹陽城的炊煙嫋嫋升起,街巷中傳來孩童嬉戲的笑聲。
"已經看到了。"他輕聲道,將斷成兩截的巨子令推向方銘,"這個答案。"
方銘聽到他們的話後,將茶盞輕輕放在案幾上。
"答應諸位的學宮正在建設,就在藍田那邊。"他抬眼望向窗外,仿佛能透過重重屋宇看見遠處的工地,"你們來時應該已經看見了。"
高漸離說道:"確實見到了。那些工匠們正在搭建的框架,看起來比齊國的稷下學宮還要宏偉。"
"預計半年就能建成。"方銘注意到雪女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解釋道:"陛下調集了三千工匠,日夜趕工。用的都是最新的建築技法,比傳統方法快上許多。"
盜蹠突然從席上跳起來,興奮地比劃著:"我看到那些工匠用的工具了!有個會轉的木架子,幾個人推著就能把大梁吊起來,可比我們墨家的機關術"他的話突然刹住,偷眼看了看燕丹。
燕丹卻隻是微微一笑,那隻完好的右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方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他放下茶盞,聲音低沉而堅定:"我想求見嬴政。"
方銘沉吟片刻,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擊著節奏。
"可以。"最終方銘點了點頭,"不過我需要寫奏章,具體什麼時間,需要看陛下了。"他環視眾人,"這幾日你們就在我府邸住下吧。
燕丹鄭重地拱手致謝:"多謝方先生成全。"
"對了,"方銘突然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一卷帛書,"這是學宮的設計圖稿,諸位若有興趣可以看看。
"陛下說過,"方銘的聲音沉穩有力,"新學宮要'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不僅墨家,儒家、法家、陰陽家,甚至農家、醫家,都將有自己的講壇。"
燕丹卻顯得格外沉靜,隻是手指在茶盞邊緣輕輕摩挲:"方先生,明日可否帶我們去藍田學宮看看?"
"當然可以。"方銘欣然應允,"正好明日我要去巡視工程進度。不過"他猶豫了一下,"諸位最好還是喬裝一番。雖然陛下已經默許,但畢竟幾位此時還是屬於帝國通緝的人。"
雪女輕輕頷首,指尖的寒氣在空中凝結成一片小巧的雪花:"我們可以扮作你的隨從。"
"那就這麼定了。"方銘起身擊掌,喚來管家,"準備四間上房,再備些乾淨衣物。"他轉向客人們,"諸位遠道而來,想必已經累了。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們便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