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帶著哭腔、破了音的尖利呼喊,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毓慶宮這片已經瀕臨沸騰的油鍋!瞬間,所有的混亂、哭喊、太醫的哀求、康熙的暴怒,都被這石破天驚的一句硬生生掐斷!空氣凝固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停滯,隻剩下那絕望的呼喊在每個人耳邊嗡嗡作響,餘音不絕。
蘇研手中那根即將刺入太子百會穴的銀針,猛地僵在半空!針尖距離皮膚不過毫厘,卻再也無法落下。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血液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承乾宮…胤禛…吐了?!
德嬪!那盒杏仁酪!蘇研的腦子裡“轟”的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承乾宮…承乾宮!她離開時,那盒點心就放在炕幾上!胤禛沒吃,可那東西還在承乾宮!難道…難道德嬪的目標,從來就不止太子一個?!或者說,她真正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承乾宮?!胤禛才是她的眼中釘?胤禛可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太子出事,承乾宮緊接著出事…這滔天的嫌疑,瞬間就會像沉重的枷鎖,死死扣在她鈕祜祿·婉寧的脖子上!好一個一箭雙雕!好一個連環毒局!狠!毒!絕!
巨大的恐懼和滔天的憤怒如同兩股岩漿,在她胸腔裡猛烈衝撞、灼燒!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因極度憤怒而咬得咯咯作響的聲音。然而,比恐懼和憤怒更尖銳的,是那瞬間攫住心臟的、幾乎要撕裂肺腑的劇痛!胤禛!她的胤禛!那個剛剛受了驚嚇、在她懷裡沉沉睡去的孩子!
“胤禛——!”一聲淒厲到變了調的呼喊,猛地從蘇研喉嚨裡迸發出來!那聲音裡裹挾著一個母親最本能的、撕心裂肺的驚恐,瞬間蓋過了殿內所有的嘈雜!她再也顧不得什麼太子,什麼施針,什麼帝王威儀!手中銀針“當啷”一聲掉落在地,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猛地轉身就要朝殿外衝去!
“站住!!”
一聲暴喝,如同九天驚雷,裹挾著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殺意,在她身後轟然炸響!
蘇研隻覺得一股巨大的、無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凶狠至極,帶著一種要捏碎骨頭的蠻橫,硬生生將她前衝的勢頭拽得一個趔趄!她驚痛交加地回頭,正對上康熙那雙眼睛。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
方才因太子病危而燃起的瘋狂火焰尚未熄滅,此刻又被承乾宮的消息澆上了一桶滾燙的油!赤紅一片,如同地獄血池,翻滾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然而,在那熊熊怒焰的最深處,卻清晰地倒映著她此刻驚惶失措、欲要奪門而出的身影,以及一種……冰冷徹骨、如同看待毒蛇猛獸般的、毫不掩飾的猜忌與審視!
“你想去哪?!嗯?!”康熙的聲音是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淬著冰碴子,刮得人耳膜生疼。他死死攥著蘇研的手臂,力道大得讓她感覺骨頭都在呻吟。那眼神像刀子,一寸寸淩遲著她的神經,“太子危在旦夕!承乾宮又出事!鈕祜祿·婉寧!你告訴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咆哮出來的,震得整個寢殿都在嗡嗡作響!那噴濺的唾沫星子,帶著帝王的震怒和父親的絕望,狠狠砸在蘇研臉上。
蘇研的心沉到了穀底。康熙這反應,已經將懷疑的矛頭,直直指向了她!太子中毒,胤禛緊接著出事,偏偏她精通醫理,又剛剛在翊坤宮“大顯身手”……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可怕的結論!
“皇上!皇上息怒!”就在這千鈞一發、蘇研百口莫辯之際,一個柔婉焦急、帶著哭腔的聲音,如同及時雨般插了進來。
德嬪烏雅氏!她竟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殿門口!顯然也是聽到了承乾宮的噩耗,匆匆折返。她發髻微亂,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惶和擔憂,提著裙擺疾步奔了進來,直接撲到康熙腳邊,聲音帶著顫抖的哭音:“皇上!您千萬息怒!保重龍體要緊啊!太子殿下和四阿哥都……都……”她似乎說不下去,哽咽著,轉而急切地看向蘇研,眼神裡充滿了“真摯”的憂慮和催促:“寧妃姐姐!承乾宮那邊到底怎麼樣了?四阿哥怎麼會突然吐了?是不是……是不是白日裡被太子殿下推的那一下,傷了內腑?還是……還是嚇狠了?”
她這一番話,看似關切,實則句句是坑!先點出太子推搡胤禛的“前因”,又拋出“嚇狠了”的猜測,無形中引導著思路,將承乾宮的事故往“意外”或“舊傷複發”上引,看似在替蘇研開脫,實則是在撇清自己,更是在康熙那顆被怒火燒得滾燙的心上,又添了一把名為“舊怨”的乾柴!
康熙攥著蘇研手臂的力道,果然又重了幾分!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蘇研,那目光裡的審視和猜忌,幾乎要化為實質的火焰將她吞噬!承乾宮出事,她第一時間就要衝回去……這反應,落在多疑的帝王眼中,豈不就是做賊心虛?!
蘇研隻覺得手臂劇痛,心更是沉入了冰冷的深淵。德嬪這一手,時機拿捏得妙到毫巔!她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眼眶的酸澀,聲音因為巨大的壓力和手臂的疼痛而嘶啞顫抖,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清晰:“皇上!臣妾不知承乾宮究竟如何!臣妾隻想回去看看胤禛!他是臣妾的命!臣妾求您!讓臣妾回去看看他!太子殿下這裡……臣妾方才診過,確係急驚風!紫雪丹、安宮牛黃丸就在路上!施針之法臣妾已告知太醫!隻要……”
“夠了!”康熙猛地甩開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讓蘇研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手臂上瞬間浮現出幾道清晰可怖的青紫指痕。
他看也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汙穢,赤紅的眼睛轉向地上瑟瑟發抖的太醫,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寒淵:“你們!按寧妃方才說的法子!給太子施針用藥!太子若有差池,你們九族陪葬!”說罷,他猛地拂袖,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掃過蘇研,最終落在德嬪身上,那眼神複雜難辨,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和孤注一擲:“德嬪!你隨朕去承乾宮!朕倒要看看,承乾宮又唱的是哪一出!”
“臣妾遵旨!”德嬪立刻應聲,迅速起身,溫順地站到康熙身側,低眉順眼,隻是那垂下的眼睫下,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冷光。她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被康熙甩開、臉色蒼白如紙的蘇研,那眼神深處,是毫不掩飾的冰冷得意。
康熙再不耽擱,大步流星,帶著一身狂暴的風雪和滔天怒火,朝殿外衝去。德嬪緊隨其後,步履匆匆,那藕荷色的背影在通明的燈火下,竟透出一股誌在必得的從容。
蘇研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手臂上的劇痛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看著康熙和德嬪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看著地上依舊抽搐不止、命懸一線的太子,看著周圍太醫們恐懼絕望的眼神……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恐懼瞬間將她淹沒。胤禛!她的胤禛到底怎麼樣了?!
“娘娘!娘娘!您的手!”阿瑾撲上來,看著她手臂上觸目驚心的青紫,聲音帶著哭腔。
蘇研猛地回神!不!她不能倒下!胤禛還在承乾宮!她必須回去!她一把推開阿瑾,眼神裡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我沒事!快!回承乾宮!立刻!”
主仆二人再不顧毓慶宮的混亂,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入殿外肆虐的風雪之中。冰冷的雪片如同刀片割在臉上,卻絲毫無法冷卻她心中那焚心蝕骨的焦灼。
承乾宮的宮門近在眼前,裡麵燈火通明,卻透著一股不祥的死寂。
蘇研幾乎是撞開殿門衝了進去。暖閣裡,炭火依舊燒得旺,藥味卻比離開時濃重了許多,混合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腐氣息!
康熙高大的身影背對著門口,站在暖炕邊,如同一座散發著恐怖威壓的冰山。德嬪站在他身側稍後,正拿著帕子,輕輕按著眼角,似乎在拭淚,可那姿態,怎麼看都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關切”。
暖炕上,胤禛小小的身子蜷縮著,臉色是一種病態的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小小的眉頭痛苦地擰在一起。他剛剛嘔吐過,嘴角還殘留著一點穢物的痕跡,旁邊伺候的嬤嬤正手忙腳亂地用濕帕子擦拭。地上,一隻被打翻的銅盆裡,盛著少量嘔吐物,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胤禛!”蘇研心膽俱裂,撲到炕邊,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探孩子的額頭和脈搏。入手冰涼,脈象虛浮細弱,帶著明顯的驚悸紊亂!她顫抖著手指,輕輕掰開胤禛的小嘴,借著燭光,急切地查看他的舌苔、咽喉深處——萬幸!沒有看到太子舌根那種可怕的暗紫淤色!她心頭猛地一鬆,巨大的慶幸讓她幾乎站立不穩。不是中毒!至少不是立刻致命的劇毒!但孩子明顯受了極大的驚嚇和刺激!
“如何?!”康熙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濃重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懷疑,“朕的皇四子,怎麼也突然‘病’了?嗯?還病得如此之巧?就在太子出事的當口?”
蘇研強行穩住心神,收回手,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沙啞和極力壓抑的顫抖:“回皇上,胤禛脈象虛浮細弱,舌淡苔白,是驚悸過度、脾胃失和之象,引發了嘔吐。並非…並非急症惡疾。”她刻意強調了“驚悸過度”四個字,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地上那盆穢物。
“驚悸過度?”康熙冷笑一聲,那笑聲裡沒有半分溫度,隻有刺骨的冰寒,“好一個驚悸過度!朕看,是有人做賊心虛,故意弄出動靜,好撇清乾係吧?!”他猛地一指地上那盆穢物,厲聲道:“給朕查!仔仔細細地查!看看四阿哥到底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承乾宮裡裡外外,都給朕搜!任何可疑之物,都不許放過!”
“皇上!”蘇研心頭猛地一沉!康熙這是鐵了心要查!而那盒杏仁酪……就在這暖閣裡!
“臣妾遵旨。”德嬪立刻溫順地應聲,她抬起淚光盈盈的眼(那眼淚卻半分沒沾濕帕子),目光“擔憂”地掃過暖閣,最後,仿佛不經意般,落在了炕幾上那個依舊半開著的、精致的海棠花食盒上。
她微微蹙起秀眉,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柔聲開口,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咦?寧妃姐姐,這食盒……看著好生眼熟。莫不是……莫不是臣妾方才帶來的那盒杏仁酪?姐姐不是說……等四阿哥醒了再熱給他吃嗎?”她頓了頓,眼神轉向康熙,帶著“後知後覺”的驚疑,“難道……難道是四阿哥醒了,自己……自己偷吃了?”
轟——!
德嬪這句話,如同在滾油裡投入了一把燒紅的烙鐵!瞬間引爆了所有壓抑的猜忌!
康熙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猛地射向那盒杏仁酪!又猛地釘在蘇研瞬間慘白的臉上!那眼神裡的猜忌、暴怒和一種被徹底愚弄的屈辱感,瞬間達到了!
“鈕祜祿·婉寧!”康熙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如同暴風雨前最後一絲死寂,每一個字都裹著能將人凍結成冰的殺意,“你給朕解釋清楚!這盒點心!到底是怎麼回事?!!”
暖閣裡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盒精致卻如同毒蛇般的點心上,又驚恐地轉向麵無人色的寧妃。
蘇研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衝頭頂,手腳冰涼。德嬪這一刀,終於圖窮匕見!那盒她親手帶來、又刻意留在承乾宮的杏仁酪,此刻成了懸在她頭頂的鍘刀!
她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解釋?如何解釋?說是德嬪帶來的?證據呢?德嬪完全可以矢口否認,甚至反咬一口是她蘇研自己準備的!此刻,她鈕祜祿·婉寧,就是那砧板上待宰的魚肉!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時刻,一直蜷縮在暖炕上、氣息微弱的胤禛,突然發出一聲極其細微、帶著痛苦意味的呻吟。小小的身子不安地扭動了一下,一隻小手無意識地伸出錦被,胡亂地在空中抓撓著什麼,衣袖隨之滑落,露出了半截細瘦的手腕。
蘇研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孩子的手,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然而,就在那滑落的衣袖邊緣,一點極其細微、卻刺目驚心的暗紅色痕跡,如同針尖般猛地刺入了她的眼簾!
那痕跡……不是嘔吐物的汙漬!顏色更深,更粘稠,隱隱還帶著一絲……鐵鏽般的腥氣?像是什麼東西擦蹭上去的……乾涸的血跡?!
蘇研的瞳孔驟然收縮!胤禛的手腕上……怎麼會有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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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嬪の內心小劇場】
德嬪:表麵拭淚,內心狂笑成了!鈕祜祿氏,看你這次怎麼死!杏仁酪?當然是我“好心”送的呀~得意皇上那眼神,嘖,真痛快!瞄見胤禛手腕血跡嗯?那是什麼?瞬間警覺該死的小崽子,亂抓什麼!可彆壞我好事…強裝鎮定穩住!就算有血,也能說是他掙紮蹭破的!隻要咬死杏仁酪…陰冷鈕祜祿婉寧,這承乾宮,本宮要定了!優雅地理了理並不亂的衣袖